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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一同乡,所以解试时叫他和阿一撞上了。但允珏兄的祖父,却是在京城做大官的。
这官有多大?官至礼部尚书了。
换言之,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便是他爷爷定的。
阿一在他家借宿时才知道这事,便开他玩笑:“允珏兄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若让在下知道还有这层关系,用得着辛辛苦苦行卷?允珏兄实在太不仗义,唉——”
郑允珏摇着折扇苦笑:“舟遥兄就别笑话我了。就是因为我祖父不想叫我走他老人家的后门,解试时才将我大老远地赶回老家。但也算阴差阳错,与舟遥兄结为至交啦。”
两位真损友酒楼上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可咱们允珏兄,是真的不显山不露水。
直到隔日,举子们约好去拜见座师,在那位礼部侍郎的游园宴上,今上第四子淮王殿下忽然驾临,淮王丢下围拢而来恭维的众人,独独来与郑允珏搭话时,阿一才知道,允珏兄居然还和淮王有些交情。
——这厮真的命太好。
从小父母双全,又得祖父母疼爱,在京师本该长成有名的纨绔子弟,可又在幼时机缘巧合结识淮王。长大后,淮王劝他莫以恩荫补官,允珏兄一时被他劝得热血上头,死活要参加苦兮兮的科考,跟祖父那么一提,便被一脚踹回老家。
郑允珏也说自己运气好。
本该灰溜溜的老家之行,人生正是失意之时——这厮理解的失意,便是在考场上抓耳挠腮写不出策论时,对月酸溜溜地念几句“销得人间半世愁”——却也因此结识人生知己舟遥兄。
别人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
而咱们允珏兄,就有俩。
游园宴上,左手搂一个,右手把一个,好不快哉,好不逍遥。
阿一也因此和郑允珏的另一个冤种知己结识。
淮王宗溶确实没什么大架子,他也读过那篇《试论阴阳食日赋》,对其作者十分感兴趣。三人在别人的游园宴上相谈甚欢,对酒时,阿一却无意瞥见淮王滑落的衣袖下,手腕处的灰色月牙胎记。
“玄天观说,这胎记寓意着福祚浅薄、命格不善。”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淮王淡淡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舟遥兄,我作为皇子虽也有不容易,但比之天下人,我早在出生时命格便已好上他们许多,又何必在意这区区一块胎记呢?”
阿一朝他举起酒杯:“殿下洒脱。”
淮王笑着与他碰了下杯子,饮尽那杯酒。
郑允珏有些醉了,便搂住淮王脖子,大大咧咧道:“没事殿下!我什么都不会,就运气贼好!我把我那份好运分你一点,绝对保你一辈子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淮王侧过头,下颌似有若无贴在他额上。
淮王笑道:“借你吉言。”
作者有话说:
太久之前的事,害怕大家忘了;
咱们郑道长运气之所以这么好,就是因为当初大师兄给妹妹解轻寒降下的庇佑哦;
应该还有人记得叭、记得叭、得叭、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悠儿 1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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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人间客|四
——
哥, 人死了会去哪?
人都是有前世的吗?
小时候阿一曾不止一次问过道长这类问题,道长总是沉默片刻, 避而不答, 转而告诉他,人应该好好活在当下。
殿试那日,今上并未亲临, 阿一碾好墨, 端坐在大殿角落的一张几案前,铺开纸张正欲提笔。抬头, 瞧见空荡的皇帝宝座, 那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便漫上心头。
——似乎,他好像知晓坐在那张位子上, 视野是如何广阔,百官及万民是如何渺小,权力是如何让人上瘾,又如何使人异化成自己也认不出的模样。
可,他从未坐过那张位子才对。
是梦里坐过, 还是前世坐过?孰真孰假?
而又焉知今生,眼下, 此刻的他, 是否也在梦中?
四周悉悉索索书写的声音使他晃神回到现在, 阿一轻轻摇头,提笔重新埋头书案。
考完走出大殿时, 重重玉阶之上, 洞开的大门正对着青碧无云的天空, 人站在高处, 似乎连心胸也变得宽广。
他不知别人的感受, 只他内心某部分忽然心揪一瞬,疼痛无可消解,本该挺直的脊梁格外虚心地弯了下去,叫他猛地扶住白玉栏。他感到某种重量、某种目光一起压到他头顶,喘不过气,似乎无数人注视着他,众口一词。
他们念着——
暴君!独夫!
你的爱人在你的心上,你便抛弃你的子民,那亡国的乱世由你赐予,你死在马下,为何又要我们与你陪葬?
你爱一个人不完美,你治人也昏庸!千万万惨死的亡魂注视着你,那是你的孽障,前世今生,永世叠加!
来世莫要自哀自怜,哭哭啼啼!因为那是你该得的,你的罪!
他艰难弓起腰,冷汗涔湿长衫,那张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惨白失色,耳边还缠绕着那些声音:你的罪,你的罪……
他到底做过什么?他不明白这些幻觉因何而来。
——十七八岁的他,站在别人梦寐以求的殿试的大殿前,本该是书生意气最英雄的时刻,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不是吗?
阿一睁大眼睛,眼睫颤抖着,似在咬牙怒视宫阙之上盘旋的怨灵。
他没罪!他没罪!
他拼命否认,似要将牙也咬碎。
“舟遥兄!舟遥兄!你怎么啦,舟遥兄?!”
眼前似头痛引起的黑团渐渐散去,阿一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膛尚未平息,抬起头先望见一张关切焦急的脸。
“郑……道友?”
他脱口而出这名字,眼神迷茫,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后知后觉起眼下的处境。
郑允珏的脸同样茫然得很:“啥?你叫我啥玩意?”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纤长白皙的脖颈仍低垂着,显出极脆弱的美感来,仅仅片刻他便扬头,声音平和道:“允珏兄。”
“欸。”郑允珏应了一声,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刚叫我啥?道友?是我听错啦?哪个道友?你一夜出家了不成舟遥兄?”
阿一,或者说衣轻飏,在注视完郑允珏那副傻子样后,慢慢笑起来,散散漫漫又亲亲切切地拍拍他脑袋,跟拍西瓜似的。
“你就当我刚魔怔了吧。”
说罢,深深望一眼天空中盘旋的怨灵,兜手向前,不曾留恋地离去。郑允珏在身后,忙不迭“诶诶诶”地跟上。
以前在障里,都是愈陷愈深,渐渐失去自主意识。衣轻飏望着客栈外泛着嫩粉的桃花树,不解,怎么这次倒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