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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宽阔的肩膀靠着廊柱,五官眉眼完全隐藏在灰瓦屋檐的阴影里。
“功成身退。”洛信原喃喃道,“原来他心里如此想。难怪,难怪。”
山风呼啦啦地吹起厚重的龙袍下摆,金线织就的日月海涛纹章在暮色里闪耀光华。
“我许他君臣携手,一世良臣。”
他仿佛觉得极为好笑般,轻轻地笑了一声,“他却不信我。呵,飞鸟尽,良弓藏。”
身后两步处,周玄玉将身体伏得更低。
不敢接话。
呼啸的风声,夹杂了帝王极轻的自语自语。
“躲着朕,想要清清静静地闭门养病?功成身退正有时?……还想生个孩子?”
他低低地笑起来,“世事怎能尽如人意。”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的鹰玉扳指,洛信原凭栏眺望暮色笼罩的皇城,若有所思,
“朕那位好舅舅的全家老小,都还在宫门外头跪着?贺佳苑也在?”
“都在。”周玄玉俯身回禀,“贺家全家老小都在,从清晨早朝前开始,已经在宫门外跪了整天了。贺老太君哭撅过去两次,被人扶走了。南河县主一直都在,哭着喊着,只求面圣。”
“她父亲犯下了滔天重罪,她还想着见朕,求朕赦免?”
洛信原笑了笑,“过于天真,便是愚蠢。”
周玄玉再度深深地低下头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洛信原吩咐道,“把贺佳苑叫过来。”
两刻钟后,八名禁卫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一名脚步踉跄的贵女,步行进入西阁。
那贵女硬生生靠两只脚从山道走上来,鬓发散乱,金钗歪斜,被山风吹得浑身颤抖。
然而她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步伐凌乱地走上半山悬空的西阁木廊,视野里出现凭栏远眺的帝王背影,贵女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提着裙裾慌忙上前几步,俯身跪倒,额头触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苑表妹来了。”背对着她的帝王淡淡道。
贵女在夕阳里含泪抬头,露出一张娇艳明丽的面容。
赫然正是贺国舅长女,太后娘娘疼宠的娘家侄女,从小在宫中金枝玉叶长大的南河县主,贺佳苑。
“你全家老小,都跪在宫门外。朕却单单叫你进来,你可知为什么。”
贺佳苑的唇瓣哆嗦着,“妾,妾不知。”
“总算还没蠢到极致,试图跟朕套近乎,杜撰些幼时的交情。”
洛信原并未转身,目光依然望着远处暮色,悠悠道,“朕和你没交情。来皇城宫门外下跪磕头,你找错地,求错人了。”
贺佳苑脸上露出茫然而绝望的神色,身体渐渐失了支撑,瘫坐在地上。
皇帝却又出人意料地松了口。
洛信原慢条斯理地指点她,“想要朕放过你父亲,你该去找和朕有深厚交情、也和你有幼年交情的人。仔细想好人选,去他家门前,不管他家打着什么闭门谢客的幌子,你只管使尽各种手段,跪,哭,苦苦哀求他。说动他。“
“——叫他来求朕。”
27. 第 27 章 暗涌
梅望舒这几天都歇得不大好。
整个京城都知道, 梅学士冬日养病不奇怪。
但为了养病,请下整个月的长假,甚至连腰牌也交回宫里, 却是前所未有。
各路人马,揣着别样心思, 都想要借着登门探病的机会,前来试探口风。
常伯疲于应付, 遇到某些不常见的情况,拿不准该如何应对, 还是会时不时地禀进来。
眼下又是一个。
“有客深夜来访。原本不该打扰大人清静, 直接回绝的。但那来客……在门外啼哭不止, 已经哭了半夜了。”
梅望舒披着氅衣,袖里揣着手炉, 缓步走进会客花厅。
花厅里的夜间来客听到脚步声,猛地转过身来。
遮掩耳目的大披风,挡不住来人窈窕的身形, 动作里处处透露的惊惶。
深夜前来的贵女,上个月曾在慈宁宫见过一面。
赫然是贺国舅家中长女, 南河县主,贺佳苑。
“雪卿哥哥。”贺佳苑放下风帽,露出一张楚楚含泪的苍白面容, 俯身就要拜倒行大礼。
“求求你,念在我们幼时的交情上,救救我爹爹。”
听到那句耳熟的旧日称呼, 梅望舒的眼皮子就是一跳。
她入京多年,早习惯了被人当面称呼官职;家里人喊她‘大人’,听起来也还好;但被人当面追着喊哥哥……独此一份, 这儿多年了,还是受不了。
梅望舒心里默默腹诽着,雪卿姐姐。
还是过去两步,把人扶住了。
“不敢当县主大礼。”她示意嫣然扶着贺佳苑落座,自己在她对面坐下,话里软中带硬,“县主是皇家贵戚,下官是天子臣属,还是以官职称呼吧。”
“下官这几日闭门养病,不知国舅爷那边,究竟招惹了什么祸事?”
贺佳苑的一双漂亮杏眼早就哭成了肿桃子,抹着眼泪崩溃地抽噎。
“我怎么知道爹爹招惹了什么祸事!爹爹向来安分守己的,每天就养养花,逗逗鸟,他什么时候在城外偷偷安置了那处别院,惹祸的袍子何时藏过去的,袍子里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连我娘都不知道!”
对面一问三不知,梅望舒一阵无语,“县主什么都不知情,怎么会想到求到我这里,又打算让我怎么帮。”
贺佳苑噎了一下。
“我……”她咬着唇瓣,左顾右盼,
“圣上和梅学士最为交好。”她哀哀切切地道,“旁人说话圣上不搭理,梅学士说话,圣上定然会听的。家祖母托我跟梅学士说,爹爹向来是个软耳根,自己没甚主见。这次惹祸的袍子,乃是太后娘娘一个人的主意。”
梅望舒原本耐心侧耳听着,听到‘太后娘娘’四个字,倏然抬起视线。
“惹祸的袍子,牵扯到了太后娘娘?”
“是。” 贺佳苑像是被这句话提醒,又眼汪汪地抹起了眼角。
“祖母说,天家母子闹起了别扭,却把外家牵扯进来,贺家满门老小何辜!不敢求梅学士为爹爹求情,只求梅学士在圣上面前转达这一句话足以!贺家满门两百余口,感念梅学士的恩情!”
梅望舒抬起手,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前几日,听到贺国舅偷偷藏起一封写满字的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