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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留下那么一句话:“若来日再见,你发现我与你相见不识,就当我们从未相识,不要再找我,也别再等我。”

彼时前线战事吃紧,她以为他担心自己无法活着回来,才说这样的胡话。

可时隔年重新回想,联想他回京之后对她的态度……若他担心自己战死沙场,那也应当是无法再与她相见,为何会有“相见不识”的说法?

那一晚,他想说又不能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起越来越多的往事。

想起他与她在汀兰水榭谈天说地之时,曾说自己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边关的泥里雨里挨打,梦里他爹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他,让他与玄策军最强的战士厮杀,当他被打倒,不能喊痛,得在最快的时间里爬起来还手,否则头顶的刀便真的会落下……

他说可他又觉得,那个小少年只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并不是他,他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也能感觉到他与他不同的性情和想法。

于是她突然有了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猜想——

倘若这世上真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回到了京城,当那个人发现那枚被悉心藏起的衣字佩,比起裴雪青的裴,他更可能联想到的是姜稚衣的衣,不是吗?

思虑几天几夜之后,她焦躁难安地叩开了沈府的门,坚决地一定要见到他。

她想这个猜想如此荒诞,应当只是万中有一的可能,期望着他今日可以像个负心汉一样彻底地回绝她。

可是他没有。

今日在沈府的一切,全都印证了她的猜想。

缓了许久,裴雪青抬起眼,望向西北的方向,哽咽着轻声问:“他走的时候……疼吗?”

元策眉头皱起,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握成拳,没有作答。

“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今年五月里……”

元策目光一闪:“你……知道?”

裴雪青背着身眨了眨眼,眼泪大颗大颗淌落。

她不知道,当时不知道,只是有天夜里忽然心悸惊醒,无端落下泪来。后来边关传来消息,说玄策军那支主力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所幸援军及时赶到救回了少将军,她以为她那一夜只是感应到了他的难过。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裴雪青出了会儿神,回过头去,“就像他说,他很早就梦到过你,但他是不是其实在出征前夜才知道你的存在?”

元策点了下头。

裴雪青不再说话,好像想知道的已全都问完了。

元策僵握了许久的拳:“对不住,我——没有救到他。”

“还有回京以后,我不知道——”

裴雪青像哭着又像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若不是这样,我可能还要被蒙在鼓里更久,我早一些知道他的去处,这世上就多一个人念着他,不是吗?”

裴雪青低下头收拾好眼泪,长出一口气:“你放心,我与他的事连家父与家兄都不知晓,今日这些话只会留在这个水榭里,今后无论你用他的身份做什么,都不必顾忌我,我也不会与任何人说。”

元策抬起眼来。

“他生时为质,做不了自己,走后至少要留得安宁。我保护不了他,至少现在可以保护一下他的家人。”

元策:“……多谢。”

裴雪青挤出个笑来:“也不是白白替你保守秘密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裴雪青指了下他的来路:“你回去时,沿着这条木桥慢一些走,我最后把你当成他一次,就当他今日在这里同我告别了,可以吗?”

元策默了默,点头:“好。”

裴雪青将眼底模糊视线的泪擦掉,静静目送他转身,看他走上木桥,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步,慢慢地一步步越走越远,一直走到木桥的尽头——

她微笑着扬起手臂,朝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力挥了挥,眨眨眼,眨下滚烫的热泪来。

第42章

午后, 沈府东院书房。元策仰头靠着椅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因裴雪青那几个提问,从汀兰水榭回来后, 脑海里就一直反复回闪着与兄长有关的画面。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兄长的存在, 而兄长却直到出征前夕才知道他。三年前,兄长初到河西, 仿似不敢相信自己当真有一个孪生弟弟。相逢那日,他们在弱水河畔遥遥对望,兄长看见他摘下那张属于斥候的面具, 露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神里满是震动和奇异。

后来兄长在明带兵打仗, 他在暗处一面继续刺探前线敌情, 一面辅佐兄长制定战略, 战鼓停歇的间隙, 他们在无人处对谈、下棋、切磋、过招,明明相逢不久, 却好像已经相识十数年。

自然,他们也常在行军用兵的策略上产生分歧。兄长温和保守, 而他冒险激进。灯火阑珊处, 兄长叹他不惜自身, 他说他从小学到的便是如果不能每一次都以命相搏, 那么这条命留下来也无用。

兄长却说, 那是因为父亲想要他做沈家、做玄策军中最锋利的刀, 可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一把刀, 希望他做一个活生生的、能够被珍重的人。

兄长说,哪怕他只比他早出生一刻,也是他的兄长, 长兄如父,他必须听他的话。

记忆里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五月里那个雨夜。

那一战之前,他与兄长已有多日未见,前线战事紧锣密鼓,他们不得不分头行动,奔走在各自的战场。当时分别的前一夜,他向兄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一战,由他代替兄长披甲上阵。久战兵钝,他们已无精力再消耗下去,他想以身为饵,歼灭北羯最难缠的那支骑兵队,一次扭转战局。

兄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他们在分歧中不欢而散。再次相遇,是他冒着大雨千里奔赴战场,在尸山血海里亲手找到兄长的尸首。

那个雨夜,他失去了兄长,也失去了做一个活生生的、被珍重的人的资格。

当他再次决定以身为饵,他已是玄策军说一不二的少将军,再无人与他并肩而立,对他说:不许。

……

元策慢慢睁开眼,长长沉出一口气,低下头再次看向书案上那枚玉佩。

这样的兄长,这样一个连兄长身后事都要守护的姑娘,已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其中掺了假。这枚玉佩的主人就是裴雪青。

那么假的那个只能是姜稚衣。

可为何姜稚衣发自肺腑地认定自己三年前拿着这枚玉佩与兄长私定了终身,还苦苦等候他三年之久?

发自肺腑的认定……

元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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