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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些了……”

少年答完,怔怔地看着女郎点头上车,马车去远。

任氏想为簪缨尽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但簪缨此刻不需要干净,需要一个依靠,所以还是坐进了小舅舅的马车。

白狼在车厢中嗅到血味儿,一瞬竖紧耳朵龇起狼牙。卫觎一眼扫过,狼自觉地偃息,等小主人坐定,无害地将头颈轻蹭过去。

簪缨手指陷在温热的绒毛中,方一点一点缓过身上的冷。

她与卫觎隔着两拳距离,两人的右手衣袖都溅上了血迹,一个在白缎上显眼,一个隐没于黑绸。

淡淡腥气,车内安静。只是卫觎时不时看上她一眼。

“小舅舅为何不问我,我对邱氏说了什么?”

就在卫觎以为她垂着眼睫快要睡着时,簪缨忽问。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累,眸子里的水光却越发晶莹,使得他声音放得一低再低,“怕你难过。”

“你问我我就不难过了。”

卫觎问:“说了什么?”

“我说,你伤天害理,你的儿子死后会被孤魂野鬼所欺,岁节无祭,永不返乡。”

这是她能想到对邱氏而言最狠的话,却自己也没料到,邱氏听后便心神失常了。

其实这件事邱氏这十五年来不是不知道,也许是自欺欺人久了,她真的愿意相信,当年周燮送回来的就是她的长子,这些年受孙儿添香祭拜的就是傅容。

而铜铃旁掩耳的手一旦被人扯下,顷刻之间,天翻地覆,人便遭不住了。

卫觎轻嗯一声。

“我追首恶。”簪缨盯着眼前的一处虚空,轻声道,“听说朱雀桥头有华表,是专门悬挂恶犯首级示众的地方,邱氏与周燮的头颅,该在那里给我阿父赔罪,也昭示天下恢复我阿父的名誉。”

卫觎不觉得从一个年轻柔弱的小女娘口中听到这般言辞有何不妥,说:“好。”

簪缨想想又道:“不要连坐孙氏了。”

卫觎头低了些,“哪个孙氏?”

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孙氏是谁,只不过眼下情形,能引得她多说两句是两句。

当年他初掌兵时,营里有经验的军医便告诉他,新兵没见过血,第一次杀人或者第一次看见战友被杀,有可能受激,出现心神丧失的情况。这个时候,切不可言语刺激或用力惊动他,而是要慢慢回转。

卫觎向来是一脚踹过去,把人骂醒了事。

他领兵只信奉强者无敌,也只招意志最强,冲锋最勇的兵卒入麾下。上了战场便不再是家里娇惯的奶娃娃,屁大点事吓得拿不住枪矛,就趁早退到后防,这样的命上不了前线。

然而眼前的小女娘,在她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就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卫觎知道今日簪缨所经历的一切,更甚于新兵见血,他所有的强硬手段在她面前通通失灵。

簪缨便眨动了一下眼珠,细细地说:“是傅中书的妻子孙氏,她的孩儿不在身边,常受婆母刁难。邱氏犯的错,不该牵连她。”

卫觎道好。

“我还想,把阿父的棺椁迁出来同母亲的衣冠冢合葬。”

卫觎这回顿了一下,方道:“好。”

她说什么,他也只有一个好字。簪缨木黑的眼神终于活泛了些,转头问:“小舅舅,你说我阿母有没有可能……还在?”

她眼里的神情甚而是天真的,这片天真饶是卫觎见了也陡地一愣。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被欺瞒了多年的为人女者,突然得知父亲尸骨犹在之后,开始妄想期盼另一个奇迹。

第42章

没有孩子不想有父母遮风挡雨。

她偏就没有。

卫觎静默一刻, 拂衣蹲在她面前,一手压膝,另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用了点力道,“看着舅父。”

簪缨睫毛微颤了一下,听话地低头看他。

卫觎仰起褶痕硬朗的眼线, 认真凝视女孩的眼睛, “阿奴,当年素姊出事, 是我阿姊亲自查问的, 唐氏近百条海船撒出去寻了整整一年, 这件事不会有差错。

“你的阿母是巾帼英杰,当时事出,有多少恨人有笑人无的人背地里说闲话,说你阿母枕着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放着金堆玉砌的日子不过,非去吹海风吃苦头,到头来……这样的话, 皇后听见一句便发落一句,揪出一人便严惩一人。阿姊性子柔,那是她唯一一次雷霆震怒,从此再无人敢嚼舌根。

“素姊有鸿鹄志, 旁人不清楚她想打通西域海路, 为大晋商业连通诸国,互通有无的决心, 正如今日之后, 必也有偏狭之人, 心里暗嘲三哥机关算尽竹篮打水,枉做十五年冤魂,何若做个首富姑爷逍遥一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是极了不起的人,他们求仁得仁。

“阿奴,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你要向前看,听见没有。”

失去至亲之痛,卫觎感同身受,正因为经历过,他知道哪些虚妄的幻想会令人更痛苦。

他不教她沉溺其中。

簪缨与他对视几许,便明白了过来。

是啊,她重生以来,便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的幻想,不要依赖他人的庇佑。她的路,得自己去摸自己去走,今日却因这一桩事,险些坠入迷网。

她差点想逃进那个流传在众人口中强大而完美的阿母的怀抱里。

她想找到那样一个人,可以亲亲她,抱抱她,暖暖她,无条件地帮她解决一切难题。

这却是又想钻回那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里的想法。

这是软弱。

簪缨的眼神一清,里头的木讷烟消云散,点头说:“知道了。”

直到这时她才醒觉小舅舅屈身的姿态,连忙拉他。

卫觎轻轻吐了一息,坐回她身边,声音又轻了,“想不想睡会儿?”

簪缨摇摇头。

她撑到回府,沐浴更衣,洗净了那支墨玉兽首簪。杜掌柜备下香炉纸钱,簪缨面向京城东郊方向为先父焚化祝祷,毕后,又将染着香火味道的麻缞衣换下,这才回内寝倒头睡下。

时正晌午,簪缨却几乎是一挨上枕头,便闭着眼睡着了。

卫觎在小奠时一直陪在簪缨身侧,也给三哥上了一柱香。

等春堇从东堂的内室出来,回报大司马说,小娘子已经睡熟了,卫觎眼里的戾气方滔涌而出。

“方才侍候女公子,可瞧见她哭过没有?”

春堇一瞬感觉到威压,腿软了软,不敢抬头,胆怯地回话:“奴婢不曾看见小娘子哭。”

卫觎清冷睨目,“姑娘打小跟着她,听说她少时秉气弱,药汤随着饭吃,从小到大,哭过几回?”

经大司马一说,春堇仔细地想了想,印象里的小娘子是柔软易折的,一经风雨便爱染病,然而确实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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