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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的手,一一拂过案上的七枚玉玺。

本来应该是八枚:自有唐以来,天子有八玺,皆玉为之。只是其中有一枚‘神玺’专为镇国藏而不用。[2]

媚娘拿起其中一枚天子行玺——这是大朝会上会用的玺,将来皇后摄政的诏书上就该是这一枚印玺。

今日姜沃离开紫宸殿前,只来得及跟媚娘私下说‘摄政’两个字。

毕竟心中感怀的皇帝,从头到尾都在一旁,从林奉御诊脉到送重病的姜卿上紫宸宫外轿辇,未曾稍离。

姜沃真的想说:陛下,您要是心里真过意不去,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她知道她离开后,媚娘跟皇帝一定会就此事深谈。

那必须让媚娘知道最新进展才行。

于是姜沃只能在走向宫门外走的路上,如一杯翻倒的绿茶一样,一个踉跄摔在扶着她的媚娘身上,然后极近极快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这就够了。

在她上轿辇后,见媚娘对她点头,姜沃就放心了。

媚娘懂了那两个字。

*

媚娘确实是懂了。

故而在皇帝说起‘免姜相而封姜侯’时,在皇帝问起‘媚娘会不会觉得朕无情’时,媚娘声音很柔和。

“陛下很为难,我都懂,她也懂。”

皇帝心下稍宽。

媚娘离开紫宸宫后殿:帝王是执掌棋子,落子下棋之人的为难。这样的为难……总比棋子的无能为力要好。

不过,又有哪一个棋手,不是从棋子过来的呢?

先帝与陛下,也都曾是棋盘上的棋子。

她亦然。

*

金线在烛火下,折射出丝丝针样细芒。

这些年来,宫中服饰越发讲究华美繁细,皇后的衣裳更是如此。

媚娘今日的广袖上,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且用绣工织出了凤鸟层层羽翼感。

只是此时,凤目下带有今日染上的点点血迹,似凤凰泣血。

媚娘回来后,也未换掉这件衣裳,而是就这样,拂过一枚枚玉玺。

最后停步在御案一角,拉开桌屉,取出了一枚荷包。

这枚荷包很奇特,是用毛茸茸的兽毛织成的。这是,曾经五十九号猞猁的兽毛制成的。

几年前,这只媚娘唯一养过的猞猁寿终就寝。

媚娘只留下了些毛发做了个荷包为念。

她想起了掖庭的日子。

无聊枯寂,看不到头也看不到未来。姜沃去当值的日子,她就常去兽苑与这只天然亲近她的猞猁为伴。

直到有一日她到兽苑,看到熟悉的小猞猁奄奄一息趴在里头,前爪鲜血淋漓,还露着骨头。

是当年圣眷正隆的魏王李泰,为了挑选一只合心意的豹子,就把这只小猞猁当作了猎物肆意供给豹子追捕撕咬。

那是媚娘第一次觉得心碎,感觉到无能为力。

凭她自己,连魏王李泰的豹子(都不是魏王本人)咬过的猞猁都救不了。

她也是那一日,再次遇到了晋王李治。

晋王轻描淡写就救了小猞猁的时候——

媚娘曾于那一夜,于黑夜中,跟姜沃说了心里话:就在那一刻,她心里涌出的居然不是感激,而是……感激和庆幸自然是有的,但更多是不甘,还有,那近乎嫉妒的极度渴望。

“要是我是他就好了。”

如果我是掌权者就好了。

*

媚娘在御案前坐下,取过朱笔,开始看今日没有看完的奏疏。

朱砂亦如血。

现在,我要成为他了。

不,是我必须成为他。

如果一开始,她没有走上这条路也罢了。如果她只是后宫里的皇后,只是太子的好母亲,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朝臣们见过她掌权了,也体会过她掌权下的日子了——媚娘心知肚明,他们无疑是很不爽快很难受的。

那么一旦她退回去,他们就会忙不迭抹掉关于她一切的痕迹,封掉一切可能会让她再度掌权的力量。

那时候,所谓的后宫之主,皇后亦或是太后的位置,与当年掖庭的武才人不会有丝毫区别。

她自己,她所在乎的所有人与事的存在,都依旧只能靠等来一个掌权者的怜悯。

生死亦在旁人怜悯和认知之间。

她不可能再去做武才人。

哪怕那个掌权者,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夫君’与‘子嗣’。

都绝无可能。

*

媚娘悬朱笔,唤来宫人:“去请今夜当值的北门学士过来。”

今夜当值的恰是刘祎之,他也是媚娘指去东宫的‘左右谕德’之一,自是皇后心腹。

刘祎之在御案前垂首:他其实感觉到最近东宫氛围不对,有几个朝臣总是单独去请见太子,似乎在谋划些什么。

只是太子也没请他加入一下,故而刘祎之便不知详情,没有敢来跟皇后回禀。

皇后是为此事召见他?

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

皇后提起的是曾经令北门学士编的书:《臣轨》、《百僚新诫》。文如其名,这两本书是论述怎么做臣子,令百僚警醒的。

这是二圣临朝时,皇后为了彰显自己亦是临朝者,令他们所编写。

“这些日子,你们去搜罗经史子集,拟一本《少阳正范》。”

刘祎之心下一颤,这个名字……

果然听皇后继续道:“以正何为太子风范。”!

第200章 姜相以病乞归?

姜沃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半夜?

她很快反应过来,系统说是【五十筹子晕一天】,原来是‘一天’,不是‘一天一夜’。就是只管十二小时,多一分钟没给。

她准时醒了过来。

何等趁火打劫的奸商啊。

*

桌上燃着一盏灯,照亮了床前熟悉的身影。

递过来的温水盏里插着一根麦管,估计崔朝是想让她不必撑着坐起来,就可以直接喝水。

然而姜沃摇头:“坐起来才不难受。”

这个病症,坐着反而比平卧舒服许多,甚至许多病人是坐着过夜的。

“好。”崔朝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他甚至不敢就去扶她起来,不知自己用力不对是否会让她更痛苦。

崔朝是眼睁睁看她慢慢起身,似乎很熟练地找个了姿势坐好。

心底是一阵细细密密的痛楚。

姜沃松口气,坐起来果然觉得憋闷好了一点。

崔朝的声音像是夜色里的灯一样,轻的像是一团光晕:“姑姑年纪大了,守你到临近子时,我劝了许多次她老人家才离开。”这还是曜初没敢说吐血的事儿,只说姨母在宫中病了吃了药睡了。

至于朝中事,曜初就与崔朝说了。

“除了曜初转达的,我也已经进宫去问过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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