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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谁说话?
姜侯?
郭驿长一片空白。
他并非没听说过京中有巡按使,代天巡牧,巡察天下十道。
但这种消息,就像是从前二十年听闻京中立太子废太子,又立太子一样……与他太远了。
远的像是云端之上的神仙斗法。
巡按使自然也是如此。
在他心里,代天巡牧的巡按使,自然要去天下大州大城,去见那些都督、刺史的大人物!
且巡按使之行伍刚至江南西道地界,许多耳目聪灵的世家尚不知,庐山下的郭驿长自然更不知——庐山县内的事儿他尽知,外头的事儿便难了。
故而郭成双此时真是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到姜侯和滕王都进了大堂,他还在外面发怔,直到杜审言把他扶起来。
足足够了一盏茶的时间门,郭成双才觉得三魂六魄渐渐回到自己身体里,然后开始回想昨夜,他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想完后,面如土色——
应该这么说,他,说了什么该说的吗?
一想到他当着巡按使的面,不停追问杜审言吏部考官的潜/规则,郭成双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杜审言继续扶着他笑道:“来吧,郭驿长。你不是想去京中大理寺状告嘛?这不,全都省了?直接说给我听就是了。”
杜审言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那州县侵占流外官职事,你再详细说说。”
**
大堂内。
姜沃与滕王对坐,开门见山道:“滕王口称冤枉,那这封告举函上的罪名,都是假的?”
李元婴摇头:他来之前就想好了。
里面许多罪名确实是他的,以他在江南西道的人缘,都不用姜侯特意调查,肯定有无数人忙着把他的罪证报上来——这封匿名告发信,估计只是开始。
于是滕王不准备推诿自己原有的罪名。
他准备从另一个方面说服这位掌尚方宝剑的巡按使!
“但我有一言,姜侯听听有无道理?”
“人人都道本王穷奢极欲,所到之处,皆起滕王阁。可一座滕王阁所费才多少?姜侯是掌过城建署的,难道不知一座楼阁之值?”
“那江南西道的世家,可是园囿拟上林,馆第僭太极!”*
许多世家的园林,简直建的不比唐初国库空虚时修的太极宫差!
“他们又弹劾本王专挑农忙时出去践踏农田打猎,可本王带着十来个亲卫,便是践踏农田能践踏多少?”
“然世家所侵占当地良田土地,却是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滕王甚至越说越真情实感委屈起来:“我乃高祖亲子,难道能去过苦日子?陛下削了我的食邑,我不敢去向陛下闹,从士族那里要点钱又怎么了?姜侯可知,江南之地,多少世家金玉满堂,妓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庾?”*
“姜侯既然是代天巡事,便要论罪,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吧。”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第216章 先礼后兵
滕王这一番慷慨陈词后,并未见对面巡按使有丝毫动容。
她依旧端坐在对面,好似一尊玉像。
那掷地有声的一句‘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就渐渐消散在空中。
而滕王在路上练习了很多遍的愤慨神色,也渐渐有点保持不住。
滕王:?
你好歹要有点反应吧!
他来之前想过姜侯的各种应答,方才那一番陈词,也是想探一探姜侯的底细:这次她来,到底是朝廷要精准找他这个亲王的茬,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目标,只要捞点功绩回去就行。
但他真没想到,姜侯对他的愤慨和委屈,毫无反应。
就像……就像他去酒肆听说书的时候,坐在台下看人说书的样子。她神色平和专注,滕王甚至都开始怀疑,诶?我是漏了什么没说完吗?
“姜侯?”滕王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姜沃安然开口:“滕王方才用此典故是在提点于我,做巡按使要不畏权贵,不忌惮对方身份,我都记下了。”
滕王: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很快想起‘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这个来自《后汉书》的典故,讲的正好也是‘巡按使’——汉安元年,朝廷选派八位使者巡按各州郡,其余使者都奉诏坐上马车走了,唯有一个叫张纲的,不但不走,还直接把自己车轮子就埋在京城外头,说出了这句话。转头就开始弹劾朝中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梁冀等人。
“滕王。”
“说来,若按身份之贵重,若按处置后可警示天下人心……”
姜侯这一顿,滕王的感觉,从不对变成了不妙。
果然听姜侯继续道:“似乎滕王您这位天子皇叔,才是豺狼。寻常士族才是狐狸啊。”
滕王下意识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是——巡按使若要立威,那严惩一位天子亲叔,自然比严惩‘江南西道某州某家家主’更有震慑力!
滕王:告了半天状,豺狼竟是我自己?
此时此刻,滕王只想把给他写稿子的王府属官拉过来打一顿!李元婴甚至怀疑,这些属官是不是想趁机干掉他,好换个官职?!
就在李元婴好容易重新组织了语言要辩解后,又听眼前姜侯恰到好处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滕王莫急,故人叙旧一点玩笑话而已。”
“我来之前便知,正如滕王所说:以罪名论,滕王且算不得豺狼。”
滕王的话就全部卡在了肺管子里。
这也是能玩笑的?这是我的身家性命好不好?!
至此,哪怕滕王自觉是有备而来,也觉得从情绪到节奏,全都被对方带跑了。
他这只道行浅的狐狸,放弃了跟朝廷风云里走出来的真正狐狸,继续打言语官司的试探之心。
滕王甚至带了点自暴自弃道:“姜侯划个道吧。”
姜沃笑眯眯:这才是谈事的态度嘛!
她可是好心好意先给滕王送了‘举报信’(此时姜沃已经忘记了这封举报信是自己伪造的),给了滕王做带路党的机会,
怎么方才一见面,滕王还想用激将法兼道德绑架她呢?
滕王把自己比作狐狸,也挺像的,确实有几分狡猾——方才自己若是顺着他的话去说,可能就被他架住了,搞的不查清世家,都不好意思查他这个滕王了似的。
*
且说,听姜侯说‘知他不是豺狼’,滕王原本放心了一点,请姜侯划个道。
然而很快又再次提起心来——
因姜侯接着说起:“滕王既然是擅射猎之人,自然知道,哪有嫌猎物多的呢?”
“别说豺狼和狐狸,既然出门一趟,有只兔子獐子也是不能错过的。”
当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