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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急信,又有皇帝允准安排,姜握自然是当日就收拾准备,预备第二日清晨就启程。

然而,她去向师父辞行的时候,却见师父沉默良久,终是道:“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屋内的红泥小火炉上,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音。

姜握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茶壶,被放在了滚烫的炭火之上。

直到开口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声音极为涩然:“师父……”

李淳风神色很不忍。

但终究是道:“我想在……再回去看一眼昭陵。”

在,来得及的时候。

这样的眼神,姜握见过。

那是数十年前,她与袁师父在蜀地作别,师父望着她的目光。

当年,袁师父就说过,如他们一般的谶纬之师,在大限将至前,多少都是有预感的。

如今……

姜握端起眼前的茶,几l乎尝不出冷热。

“好,我奉师父归长安,拜昭陵。”

*

在弟子离开后,李淳风独自坐了片刻未动。

他知道此番弟子归京是为了什么。

陶宫正……

其实,他们是曾经有过一次深谈的——

那还是贞观年间,卢寺卿去寻他谈起弟子的婚事后。

在姜沃自行求他对外称‘命格不宜婚配’后,李淳风觉得,总要去与抚养弟子的陶枳解释一下。

那回他便亲见,陶宫正待弟子,实在是一片慈母情怀。

当年的陶宫正当然想不到最后这孩子会走到多远。

陶宫正只是笑道:“成不成婚随她去吧。横竖在这宫里,有我陪着她,在朝堂上,有两位仙师看顾,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有什么不好呢?

那便是,离开的时候吧。

李淳风苦笑:其实于他自己而言,在这世上牵挂实在没有什么了。若没有弟子,他可能早就去蜀地袁仙师故地隐居终了。

他虽经年未见陶宫正,但知故人皆去的她,必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只是到底有些不舍。

他们都想多陪这孩子几l年,让她还有长辈可以依靠。

然而造化弄人,竟然,都只能走到今岁了吗?

**

姜握独自走在宫道上。

宫道似没有尽头。

她想起前世,父母是在同一日送走了她。

那么此世,是该由她来送‘父母’离开了。!

第350章 树犹如此(告别章)

蓬莱宫。

崔朝站在九重阶下,等严公公进去回禀。

虽是皇帝召见他,但臣子见驾的规矩,依旧要候着宦官通传,殿内帝王允准方得入内。

他立在阶下,想起上次单独见驾,还是在高宗太庙。

那次也并非圣神皇帝召见,而是不期然而遇。

崔朝正在想着,就见严公公从殿内退出来,然后示意他入内见驾。

殿内燃着的香料,带着柑橙的香气。

这种香气他很熟悉,家中冬日常用的,也是这种香。染人衣袖,经久不退。

而之前帝王宫中弥漫的薄荷膏的味道,则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想起听姜握说过,陛下不愿触香伤情,哪怕夏日也不用薄荷香,而是换成了艾叶松香。

气息,总是能勾动人的回忆。

而崔朝之所以在御前,还有功夫回忆这些旧事,正因皇帝并未开口,而是执朱笔在写一道敕令。

皇帝既然不开口,崔朝行过臣子礼后,也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候着。

直到皇帝落下笔,将手里的纸页交给桌旁候着的严承财。又由严承财转交到崔朝手里。

崔朝接过来——是一张许可令。

许他飞表奏事。

从前,皇帝与姜握之间是用过飞表奏事的。这回,皇帝将此权转交给他,自是担心接下来姜握或是没有心力,或是不愿报忧丧,她这里没法及时收到消息。

皇帝直接给崔朝划定了最低频率。

“至少两日一封飞表奏事。”

“若有急事,立奏。”

皇帝说一句,崔朝恭敬应一句。

就在他要告退前,皇帝还再次叫住他嘱咐了一句:“事无巨细,皆入奏报。”

*

只是在启程后,皇帝这道圣谕就让崔朝有些为难。

倒不是崔朝没时间写信,而是他有很多时间,但不知道写什么——

此番归于长安的路上,姜握自然尽可能多的陪在师父身边。

于是崔朝坐在马车里,面对空白的奏报纸,实在很难写出什么有实质性的令皇帝安心的内容。

最后,除了按照皇帝的吩咐,将行路至何,停歇长短,一日三餐等事都写上后,他实在无甚可写,只好又加了几句请陛下放心的官话,凑足了一页纸。

而他也很快收到了皇帝的回信,打开来,就是“用心”二字。

从朱笔的凌厉笔锋中,崔朝察觉到了皇帝的不满。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他不会去打扰这一路上,姜握与李淳风师徒相处的时光。

而崔朝也知道,虽然陛下的朱笔淋漓,对他的奏事表达了不满,但也只是一种忧心情绪的抒发。

不过,很快,崔朝就有了很多奏事可写——

因惦记着陶姑姑的病,这一路赶的颇急,不多日就到了长安。

**

太极宫。

宫正司。

姜握站在宫正司正堂,那面熟悉的,镜框边缘镂刻花草的等身铜镜前。

等身大小的铜镜,在掖庭也是贵重之物。

各局各司也只有正堂放着一面。方便要出门办差的女官整理仪表。

姜握想起,她第一回 出宫正司的门去办差……是刘司正站在这面铜镜前,帮她整理的衣裳。

那一年刘司正三十岁,如今,她已然过世三年。除了刘司正,还有当年与她同为宫正司典正的于宁,也已不在了。

说起来,她头一回听闻‘崔郎’之名,还是从前年节下,跟武姐姐、刘司正、于宁四个人一起赶围棋儿玩。

闲谈笑语犹在耳畔——

“你可知,晋王府上新添了一位东阁祭酒?”

铜镜映着宫正司数十年未改的庭院。

原来……她一直觉得同路者甚多,会害怕一路上的告别。

可其实,她已经走的太快太远。

许多人,已经告别过了。

*

“大司徒。”

给姜握行礼的,是长安尚药局的女医。

两京的署衙,官职是同等设置。只是如今圣驾常居神都洛阳,留在长安的朝臣,自然比在神都的略逊一等。

这位女医见到她很是紧张小心。

当然,不光是因为久在长安,不见圣驾和宰相的缘故,更是因为她要回禀的是不好的消息。

“……卫国夫人这几日,醒的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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