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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站起身,便见一个铁甲浴血的人影跨进门槛。聂峥率部众在草原上屠杀数日,苍麟军所过之处不剩活口。
他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神情透着麻木,定睛望着林晗,轻声道:“替你报仇了。孤阴山以南,凡是遇着的达戎牧民,全让他们做了草肥。”
林晗亲自打了些水,供他清洗铁胄上的血污。聂峥盯着他纤细的指骨,好似入定。
铜盆里水波晃晃悠悠,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多谢。”林晗嗓中滞涩。
聂峥疲惫一笑,拎着布帕擦脸,道:“这等脏活总要有人去干。”
林晗张口欲言,聂峥忽然目光如炬地看向他。
“我留了几个活口,让他们给贺兰稚通风报信,没说咱们的名姓。”
林晗微微睁大了双目,道:“那你留了谁的名姓?”
聂峥洋洋自得,邀宠似的眨眼:“安子宓。”
林晗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夸他善于“随机应变”,还是该埋怨他不听号令。
自从那日目睹凉州城惨状,他便日夜煎熬。府衙前的尸首整整两日才搬空,郊外掘了处万人坑,葬的全是凉州父老。
林晗心中便憋着口怨气,夜里躺在床榻,种种血腥之景历历在目,风声刮过屋顶,总似夹杂着万千鬼魂哭叫。他已经做好打算,胡人若是找到凉州,刚好再大战一场,杀尽胡狗,才能报了夺城之恨。
可假如达戎找上安子宓讨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此一来,便能逼迫隔岸观火的朝廷大军参战。他们也能多些时日养精蓄锐,为往后的恶战做打算。
隔日一早,月明星稀,官军信使抵达凉州,骑着战马到凉州城府衙跟前叫门。
衙门被草草打扫一番,林晗这几日便在后院挑了间屋子暂住。
他摸着黑到正堂前,门阶边立着几道披坚执锐的军卒,一人打着竹灯笼,恭敬地递来一封信函。
林晗借着火光,一目十行。
朝廷任命的征西元帅在信中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地斥他为反贼,趁家国危难时发檄文作乱,再数落他们屠戮达戎牧民,引得贺兰稚大军席卷而来,搅乱了官军大计。
他揉皱了信纸,随意丢掉,便叫燕云军扣留信使,询问官军驻扎在何处。
第235章 胡言乱语
那人被带到林晗跟前,三两下便和盘托出。安子宓领着朝廷大军驻扎在灵州外七十里处,日夜操练阵法,可就是没出过一次兵。
夏季天亮得早,眨眼便到了清晨,衙门陆续来了人。几人集结在正堂里商议着如何击退达戎人。
林晗回想起到孤阴山找卫戈时,在若泽草原见到的那一片尸沼,便询问:“达戎四部之间可是不睦?”
“岂止是不睦,”聂峥道,“苍狼部和丹朱部堪称世仇。”
达戎可汗一统草原时,中部的苍狼部族人迟迟不愿臣服,王汗便将孤阴山周边广阔肥沃的草地划归给了苍狼首领。那一处地盘本是丹朱部牧民的故土,经此一事,苍狼部虽并入联盟,但却与友邻彼此敌视。
林晗恍然大悟。那块浸满了胡人百姓的尸塘,应当就是两部相争留下的。
“丹朱部势力弱小,在盟中地位低微。我在北受降城时曾与他们的首领瓦顿交好。含宁,兴许是个机会,要不要拉拢他?”
林晗木着脸,不悦道:“才杀了他们的牧民,瓦顿愿意心向大梁?”
“他在联盟中过得照样不舒坦。苍狼部屠杀他们的族人好比吃饭饮水,威逼利诱,兴许有些希望。”
林晗轻轻揉着额角,在堂前踱了几步。因着凉州城的惨案,他着实不愿再给达戎人分毫好脸色。利诱?想得倒美。
“发兵,”他蓦然站定,负手道,“贺兰稚主力去攻打安子宓了,咱们趁着时机,把丹朱部往死里揍。”
众人都被他声音里的寒意激出了冷汗。
林晗停顿一下,沉吟道:“给瓦顿一个机会,他要是愿意归顺我,就挑个时日地方,彼此好好见面。他要是不干,哼,那就看看是先被苍狼部灭族,还是先在大梁铁蹄下灰飞烟灭!”
他不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手握兵马城池,强权武力就是这世间最有用的东西。
拿定计策,翌日一早林晗便点齐兵马,亲率大军出凉州,奔袭到孤阴山以南丹朱部的领土。上一轮屠杀才过不久,达戎人闻风丧胆,派出的兵卒不及林晗麾下铁骑,轻易被杀得片甲不留。
梁军在若泽草原乱杀几日,无奈之下,瓦顿率部归降。林晗心满意足,便挑在巴宜盐湖会盟受降,派令官给宛康的卫戈传讯,让他带着兵马和他们会师。
巴宜盐湖风景秀丽,分明地处塞外,却是大泽浩瀚,水网密布,绿草如茵。湖水澄澈透亮,不见一丝淤泥,底上沉积着细碎的白沙,远远一望,湖泊宛如一豆碧玺上镶嵌的珍珠。
地利天时,会盟前夕恰在八月十五,林晗率领麾下抵达盐湖。他命人设下连绵的军帐,等营寨扎好,刚巧日薄西山,月华初升,苍穹晕满了胭脂色的云。不过一会儿,酡云酒醒,化成冷清的蓝,薄纱似的漂浮着。
硕大的满月高悬天幕,月宫中树影葱茏,澄亮的清辉铺满草原湖水。营帐间升起盛大的篝火,备酒设宴。各营将士慷慨祝酒,欢饮放歌,消磨中秋佳辰。
夜风寂寥凛冽,回荡着模糊不清的笑语。
林晗等着燕云军来,在席间滴酒未沾,可是始终望不见远方人的影子,听不到熟悉的马蹄。
等到月上中天,酒过三巡,他望了望头顶的月亮,忽而发现,今夜的满月并不是圆满如盘,细细观看,比真正的圆满更瘦些。
不论月盈月缺,明月的光辉总是凄清孤寒,令人心存遗憾。
他捧起酒碗,盯着酒液间黑黢黢的影子,独自失神良久,举头一饮而尽。头一杯下肚,好似打开了闸门,他便再也停不下,直灌得自己头重脚轻,醉眼朦胧。
今夜是个好时光,众人都快活,营中一改往日森严肃穆,欢声不绝。
林晗迷蒙中仍是拼了命饮酒,息谨忧心他饮酒伤身,便在旁小心翼翼地看顾着,时不时夺去杯子,搀着臂膀扶他坐稳。
她看出不对,问:“表兄好像不开心,在等人?”
林晗撑着额角,双目映着跳跃的篝火,含糊不清道:“在等我夫君。我们说好的要一块过中秋。”
“夫……”息谨一脸茫然,不禁咬了舌头,看向身侧的裴纯行,“表兄喝迷了吧?”
林晗身子软烂如泥,两颊赤红,眸中突然燃起兴奋的光,掰着指头笑嘻嘻道:“我哪有喝醉。不止有夫君,连孩儿都有两个了,一个会飞,一个会跑……”
聂峥道:“你要不仔细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