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


走夜路。”体育老师说完,又忙着画白线去了。王健踢了踢操场上铺的煤渣,没踢起什么东西来,这煤渣铺得很厚,小学操场不是塑胶的,是很原始的那种沙土地,冬天了,锅炉房烧出来的那些煤渣闲着也没用,干脆铲来铺了操场,整个操场全是黑糊糊的,白线画上去,很亮,有种崭新柏油路的感觉,深黑的底,再画上纯白的线,黑与白是一样的纯粹,他眼中的世界簇新、簇新的。

晚上,王健爸拉开小台灯,坐在书桌前给他填表。小台灯有一定年头了,绿铁皮的壳子,开关是半透明的红塑料块,质量很好,有时候灯泡坏了,换一个照样能用,所以王健就一直用着;书桌也是个“古董”,两边脚柜跟仨并排抽屉的老款式,漆皮掉了好几块,王健在这上面写作业,走神时就用笔把露出来的木头涂黑。王健站在一边,手掌撑在桌子上,半趴着看他爸写字。

王健说:“爸,咱家哪有那么惨啊。”

“怎么没有,我写一句假话了吗,啊?你爸妈卖水果不容易,你小子不知道体谅父母啊,学校里怎么教的?”

王健说:“学校没教这个。”

他爸闻声抬起头来,作势要打他。王健看着那表,又问:“你怎么把姥爷姥姥也写上去了,他们又不跟咱们住。”

“臭小子!”他爸骂他,“你不知道什么是一家人啊!”

王健嘁了一声,说:“我怎么不知道奶奶病得都下不了地了?”

他爸这回没吭声。

王健也不追问,扭头问他妈:“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奶奶今天才刚走。”他妈端着盆子从厕所出来,说着又进了他哥的屋。

王健伸着脖子,问:“老家好玩儿吗?”

他爸还在跟那表较劲,头也不抬道:“就那样呗,过几天就回来了。”

王健说:“那奶奶会带好吃的回来吗?”

“什么好吃的?没有。我估计倒是可能再求个偏方回来——你姑结婚这么多年生不了孩子,愁人。”王健爸捏着圆珠笔,念叨:“再写点儿什么好呢,得重点写写你哥的腿……”

他妈进门的时候,门没关好,此刻门板虚掩着,他妈背对着门口,蹲着洗毛巾。王健眼睛一路往上瞅:脏兮兮的水泥地,他妈臃肿的背、凌乱的头发,还有他哥的眼。王健瞟到他哥的时候,视线跳了一下,不然他应该先看到他哥空荡荡的裤管,再看到他哥的眼。王健老觉得王志在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可等他视线再从门缝里瞄进去时,王志低头了,他垂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是看他妈头顶的白头发吗,还是他妈粗糙的手,或者是看他自己畸形的残腿?

王健的命是他哥给的。王志出车祸的时候才四岁,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跟他们爸妈说,你们再要一个吧。计划生育时代一家只能要一个,也有例外,如果头胎是个残疾,可以再要一个。王志没腿了,于是有了王健。王健对王志的残腿有种很复杂的情感,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王志的腿是从膝盖截的,两条大腿肌肉萎缩,细得像王健的小腿。门缝里,王健看见他妈蹲着给王志擦身,后来王志抬起头来,两兄弟的视线透过门缝相交,王健板着小脸,错开眼去。

王健不待见他哥。别人虽然不跟他似的有个亲哥,不过甭管是堂哥、表哥还是邻居家哥哥,都比他哥有用,人家受欺负了,能嚎一嗓子“我找我哥来揍你”,立刻倍儿爽、倍儿有面子,王健不行,他白有个哥派不上用场,还得因为他哥挨欺负,在小孩堆里,他是残疾王志的弟,街坊邻居里,他是卖水果的儿。王健不待见,他好像谁也不待见,但又不敢说出来——估计他是清楚别人也不待见他。

里面,他妈给王志擦完身,端着盆子出来,顺手关上门。王健叫了一声妈,说:“明天早叫我,我得早去学校。”

他妈端着盆子往厕所走,头也不回问:“几点啊?”

王健想了想,说:“六点叫我吧,我不到七点就得到。”

“去那么早干嘛?”他妈说。厕所门敞着,他妈蹲在里面洗洗刷刷,水声哗哗传过来。

王健冲着厕所的方向,如实回答说:“跑步!”

他妈好像没听清:“啊?”

“跑步!我要参加运动会,得训练!”王健扯着嗓子喊。他声音挺大,他妈这下听清楚了,里屋他哥王志也听清楚了。隔着一扇不怎么隔音的门板,王志躺在床上静静听着,他经常这样静静听着外面的家人说话,有时候他们好像没意识到家里还有个王志似的,三口之家也其乐融融。

王健妈端着热水盆从厕所出来,把盆子搁地上,叫王健快点儿洗脚,顺口问了一句:“什么项目?”

“就是长跑啊,最长的,一千米呢!”王健把脚丫子伸进去胡乱蹬两下,凑合了事。他妈又说了他几句,叫他赶紧去睡觉,王健于是湿着脚就穿鞋进屋了。王健跟王志两兄弟睡一个屋,他不乐意也没办法,家里就两个卧室,他奶奶来了只能在客厅支一张折叠床。今天他奶奶回老家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王健还挺喜欢他奶奶在这儿,他老觉得他爸妈偏心,什么都优先顾着王志,只有奶奶疼他。

王健抹黑钻进被窝里,过了一会儿,他问:“王志,你睡了吗?”

王志那边没动静。屋里黑漆漆的,王健睁着眼睛又闭上,闭上了又睁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好像是他爸妈的声音,王健竖起耳朵来,他妈说:“王勇,你把你这堆破烂收拾了!”他爸王勇急冲冲地吼:“我累了一天了!”他妈也吼:“你赶紧收拾了!”他爸还是吼:“我累了一天了!”王健拉起被子捂住耳朵。外面安静了一会儿,他爸又说:“操,这字儿怎么写来着——王健!你词典呢!”王健妈训道:“喊什么喊,孩子都睡了!”他爸就骂:“操你妈的,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他妈也说:“日你奶奶的,你怎么不能好好说话?”王健扯着被子把自己的头包起来,整个人钻在被子里面。棉被里的热空气是死的,闷得人脸颊发烫,后来王健放了个屁,才把自己熏出来,他狠狠吸了几口外面的凉气,胸腔里呼呼地刮风。

王志那边翻了个身,听声音好像是也没睡着。



第二天王健没赖床,他妈一叫,就立马从被窝里爬出来了。王健妈看他劲头这么足,说:“王健,你这劲儿怎么不用到学习上呢,平常上学怎么没看你这么积极?”王健刷着牙没说话,漱了口,拿上早点钱,背着书包去吃早点摊了。六点半多,说早也不算非常早,不过冬天这时候天还未大亮,路上着实空旷,天空是暗暗的蓝,路灯是暗暗的黄,一切都好像蒙了层翳,路边摊的小方桌也是暗乎乎的脏兮

- 御宅屋 https://www.yuzhaiwu1.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