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3


这之前我要做件事。”

“什么事?”

赵茂芸猛地扑过来薅我的领子,只把我勒得眼冒金星,他力气异常大,而且非常激动,“你告诉我!你这儿为什么会有一条红线?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条红线?”

我咳嗽个不停,使劲一挣滚到旁边,可算是脱离了危险。

只怕再晚一步,他就要勒死我。

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赵茂芸眼神已经不正常了,我很害怕他再过来勒我,于是赶紧顺了气,回答他的问题。

“我项链掉色不可以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吓人不吓人?”

“你昨天跟我说那些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跟你说什么了?就算说什么了,你也不能一大早上地就跑过来勒人啊!”

“你家为什么从来不贡东西?”

“我从不信那些。”

赵茂芸冷笑一声,“你是怕人家受不起你的香火吧。”

他转身走了,倒是老实地卸了门板才走,只不过是方式很暴力,门板只怕是不能再用了。

他走进濛濛细雨里。

灌进我耳朵里的不是风,都是他那声冷笑。

我曾和一位歪嘴的樵夫有过深入的交流。他歪嘴,眼底一道白,断眉,五短身材——看起来并不是好人。每次他摇晃着进到店里,女人们就别过脸去,男人们就放下酒杯。

他也放下柴,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又一次来是在晚上。赶在天色全黑之前,他冒着雪过来。进门倒也坦诚:“我今天回不去了。”

我说你把棉衣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只怕是明天走回去,棉花要漏光。

他一甩头,把雪花甩落,“你把针线给我,我自己来。”

长久的相对无言之后,他忽然问我,问我觉得江湖是什么。

我说别的不知道,反正你们江湖儿女都挺自来熟的。

他说,我们江湖?

我说对,你们江湖。我不该河里海里死,我就不跟你掺合了。

他说,也是,我们江湖。

他又说,那你觉得江湖,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停下手里的活,偏头看我。

我重新点了烟袋,认认真真地抽了一口之后说:你这样的。我也老大岁数了,我才不信江湖里全都是恣意潇洒替天行道,全都是英姿飒爽豪情儿女。它那么吸引人,越吸引人的东西往往越普通。或许它最开始不是这样,只是因为来的人多了才变成这样。但我既拦不住你喜欢,又拦不住你来。如果能看穿眼前这林林总总的不过是个过程,而你又并非是在乎结果的人,那活得就会非常简单快乐。

樵夫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求个结果?”

“江湖里的情仇,只是发生在江湖里,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这是你的结果,不是江湖的结果。”

不知道樵夫是否看到了结果,总之那之后他渐渐少来,直到不来。我不去找,他也不回。后来我想想我大概是被他遗弃在了江湖里。

我对此也倍感荣幸。

临睡前我还想起他。

将梦将醒的时候,他来找我,他歪着嘴笑,“你说这是我的结果,不是江湖的结果。这句话,你嵇生一自己懂了吗?”

我知道这就是个梦。

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所以我对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既生一,何必生万物?

我的名字就是我最大的执念。

赵茂芸作为一个酒肉和尚的事迹终于被庙里知道,只听说那天他和住持大吵了一架,然后就坐在大雄宝殿的屋脊上一坛一坛地往下摔酒——一个小和尚被开了瓢,两个小和尚被迸了一身血,三个小和尚惊吓过度一度昏厥,四五六七八个小和尚沉睡在酒气里,梦得香香甜甜。

他趁夜下山,边走边脱去僧袍,最后赤裸了上身。

他的后背上纹了一只斑斓猛虎,猛虎下山,他亦下山。

他一路走,身后的桃花渐次开放。他带开了满山的桃花,沾染了一身新鲜露水,连夜走到我这客栈门前。

赵茂芸一脸的喜色,他指着山的方向说:你看,好不好看?

见我没回他,他就又说——你看,好不好看?

师父。

“我早听说有位叫嵇生一的云游道人,他袍子很宽,从不露出一双脚,云髯海目,有翻覆波涛的神通。他凭一叶越过黄河和长江,身侧还跟着一位脾气也同样古怪的童子——听说那童子每逢半夜,就会变成一根手杖。也听说嵇道人,总是对着那根手杖,睁眼到天亮。”

我放下茶杯,“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这都多久的事了。”

赵茂芸呆呆地看着前方,盘着腿坐在床上,身上围着我的被子,“大概,二百年了。我还知道一百年前你在塞外牧羊,那时候你喜欢守着一棵树,等它开花。那树有一年倒是真的开花了,只是每瓣上都沾了你的血。李贵仙大将军抱城待援,派出一支五十人的小队探路,这队人马却在一夜之间杀光了敌营的三千兵甲。那夜有人在城头吹笛,那人对李贵仙说,不义之战,必得惨败。随后他化风而遁,李贵仙向下张望,就正碰上小队凯旋。”他忽然停顿,笑了几声,“这一世您倒是做了平凡人。”

“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无为无为而已。”

“为什么不明说?”

我看着赵茂芸,他的脸被阳光打得棱角分明。

“因为我的日子太长了。我得有点盼头,吊着我,让我活着。”

赵茂芸大笑了很久很久,整间屋子都是他的大笑。他笑着笑着,眼角却滑下眼泪。

“所以现在我醒了,你是不是又要杀我了?”

我说可不是嘛,又要杀你了。

他抹掉眼泪,抬头看我,“师父,刚才那一山的桃花,你不喜欢吗?我还可以变别的。”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别杀我了,你这样做,没用的。我想记得你,只要我想,你就永远没办法在这世上找出一个忘了一切的我。你自己也知道, ”他目光变得急切,“你自己也知道的!”

他曾是被扔进炉火里那根手杖,转身离开时似乎听见他叫师父;他也曾是本和我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李贵仙,我匆匆离开,却看见他拾起那根笛子,长跪不起,痛哭嚎啕。

道既生一,何必生二?

道既生我,何必生万物?

我沉陷其中,无非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万物中。

让他不记得我,然后转身投入真正的轮回,这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再重回仙班办法。

于是我就拼了命地让他记得我。

以血泪,以疼痛,以汩汩流淌,游荡四方的日月星辰。

那年在昆仑山的山脚,我的师父折了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出一道裂

- 御宅屋 https://www.yuzhaiwu1.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