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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说到那头去。寇老爷听得耳朵发嗡,觉得周遭绕着一群采花的蜜蜂。吵是吵了点,也是可爱的。
他天生就是张笑脸,向?上弯着的嘴角,眯缝眼,很难叫人一时看出来他到底是不是在笑。
只听见妙真一行?在家?做客,他眉梢一挑,搁下茶,“妙真是几时到的?你?提起她,我才想起有桩要紧事?要说。”
“什么事??”
“我这回?到南京去,也见过了几位大人。你?别说,南京的官又?比咱们这小地?方上的不一样,一个个端的架子大的很哩!底下的小鬼也难缠,我是跑了多少门路,才得拜见管着南京织造那位……”
半晌说不到点子上,寇夫人发起着急一屁股坐到榻上来,“说正经事?。”
“你?瞧我,又?说到哪去了。”寇老爷把那目光收回?到眼前,“我在那位管织造的大人府上,碰见了几位京里下来的差官。听说是为那位冯大人的案子,要往嘉兴去问大哥的罪。说是还要抄家?,人口都要抄到京去。”
寇夫人恍然大惊,“嘉兴府那位冯大人?为的什么事??”
寇老爷凑拢来,“早是阶下囚了。我留心打探才晓得,这位冯大人犯了事?,正好他在嘉兴时与大哥要好,说是他收了大哥的贿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供给苏州织造的料子都是以次充好。”
寇夫人登时脑袋嗡嗡作响,又?乱中生智,“那不能够,我们尤家?做了百十来年的绸缎,大哥更加是个诚信人,他心细眼明,做坏的料子,连嘉兴本地?的散铺里也不供,怎么可能供给官中?”
胡老爷斜来一眼,“这你?还不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廷不是欠着大哥好几年的账嚜。”
要紧事?说完,他收正身子,端起茶来,放出一阵惋惜,“真是,你?说,我原本还想着大哥担着苏州织造的差事?,苏州织造又?与南京织造有来往,还想请他从中帮个忙呢。你?看看,眼下可是不成了,还是得我自己?去周旋。”
寇夫人还呆怔着,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尤老爷是她同?爹同?娘的亲大哥,他要遭难,她哪有不愁的?
可也仅仅是愁而已,要办法?是一点办法?没有,她早不是尤家?的人了。
恍然间?又?提起另一样担心,“大哥想必也知道些消息,怪道一直没打发船来接妙真。怎么样呢?是要把妙真留在咱们家??可既要抄家?,妙真也难逃,放在我们这里有什么用?会不会牵连咱们?”
“我走时,几位差官还在南京逗留。大哥这会想必还没事?,大约会有信来,你?先别急。这事?情先不要叫第三人知道,倘或大哥最后安稳脱身,我们这里倒把这事?情先传开了,还不知大哥要怎么想。连二媳妇也不要说,省得她到跟前来哭,我也帮不上。”
“这个不要你?说,我比你?明白。”
这些担忧都打算好了,寇夫人才得空继续担忧她哥哥。
她耷肩驼背地?坐在那里,慢慢同?寇老爷把她哥哥的好都细数了一遍。寇老爷也是不断点头附和。都知道尤老爷是个大好人,也都知道为他叹息。
叹着叹着,寇夫人又?想起点什么来,把脑袋向?这头一凑,“你?路上还没用早饭吧?唷,我叫厨房做些你?爱吃的来。离家?这些日?子了,外头恐怕吃不惯,都瘦了些了。”
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廊下吩咐丫头媳妇,脑子里琐碎的事?情真是多得很,顾得了这头就顾不到那头。
第36章 离歌别宴 (〇十)
按说?京里派差官下来嘉兴的事尤老爷也收到了些风, 他听见那几项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想笑。若说?以次充好,那是绝没有的事。要说?贿官,这在官商之间难道不是个心照不宣的事情?
哪个走南闯北做大买卖的在官场没个靠山?还不是欲加之罪。怪只怪如今变故太多,他时运不济, 仰仗的那位靠山轰然坍了台。
恰是“轰隆”一声?, 天也是说?变就变。从那四面广厦上头汇来黑压压的云,未几便倾下一场暴雨, 雨声仿佛些紧锣密鼓, 击得人发慌发闷。
曾太太急得脚底生风, 满屋乱转。回头看见尤老爷委顿地坐在榻上, 心陡地也似给雨打着一般, 打得个七零八落。
她乱得没主意, 不管有用没用的都要问上一遍, “就?没别的法子了?再给那李大人送些银子?他就?放着咱们家不管了?他先前不是收了咱们家的钱么?他收了钱就?不能不管呀,他不能放着咱们家不管啊!”
问到?最尾,她扑在尤老爷膝下,将他的膝盖摇着, 已是泪罩满面, “朝廷这是要我们死啊?他们要咱们死呀!”
尤老爷给她晃着,慢慢仰起脸来冷笑一声?,“治了咱们家的罪,苏州的织造坊染坊,嘉兴的十来家铺子, 咱们家的田地银子, 就?都是他们的了。欠咱们家的那些账, 也都能平了。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曾太太愈发眼泪成行,浑身发软地跌坐在地上。哭声?淹在雨声?里, 分不清哪个声?音才是她发出来的。
隔了一会,她仿佛又抓住一点希望,抻起腰来,“他们不就?是图钱么?那些账咱们不要了,把?家里剩的银子并妙妙的嫁妆,都给他们!让他们拿去!”
尤老爷低下一张落拓的笑脸,“放着多的不要要这些散碎,谁会这样傻?那账忽然作罢,让那几位大人的脸往哪搁?人家是即要面子,又要钱财。何况咱们与冯大人有牵扯,捎带手治了咱们,也就?将冯大人的罪名摁死了。”
他停顿一下,收起笑脸,放低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再说?,妙妙的嫁妆也动不得,那是她的后路。我已打算了,先派瞿尧先将她的嫁妆送到?常州胡家,回头再让瞿尧由常州一径去湖州接妙妙。妙妙从舅老爷他们家出门到?安家去,也便宜。”
曾太太少见他这样亏心表情,平日都是张弥勒佛似的笑脸。一切好像都没指望了似的,门外墨云惨淡,雨下得似闹洪灾。曾太太一双眼到?处看,看来看去,哪里都望不到?生机。
她在刹那绝望间,难免有些语过言失,噌地站起来,“你就?知道妙妙,在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女儿!鹿瑛是不是你的女儿?我是不是你的妻?要是我们都遭殃,鹿瑛的后路又在哪里?!”
就?见尤老爷仰起脸来睇她,又缓缓避开眼睛。他那双时时弯着笑的眼睛此刻也淌下泪来,“是我对不住你和鹿瑛。”
曾太太泪眼朦胧地斜着他,这么些年了,他心里摆在首位的仍是先太太与妙真,她这现时中的太太,始终是差一点才能走到?他心底里去。后继填房,哪里会丝毫没点怨尤?她抖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