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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日的信件中, 谢苗儿说她这段时日在杭州, 陆怀海想着正好能再见一面。

但眼下他的状况, 还是莫要见面,让她徒增担忧好了。

她最爱胡思乱想。

军医见他若有所思,道:“陆大人,您可别操心了。属下为您施针,将毒性发散出来,免得入理太久、累作沉疴。”

这毒虽不能见血封喉,但钝刀子割肉同样不好过。

施完针,辅以汤药后,陆怀海吐了两回血。

从前受伤,他都是越伤越精神,越伤越清醒,难得如此意识昏沉,连说话都需要废上些力气才行。

他叫来柏舟,吩咐道:“取桌下右边抽屉的暗格里最上面的两封信,和桌上那两封一起,送去杭州。”

见柏舟把忧心忡忡写在了脸上,陆怀海不免想起之前那回,分明是让他不要告知谢苗儿,却被他听成把人给叫来。

于是他警告道:“莫要自作主张。”

柏舟的表情微妙的僵住了。

他确实在想要不要偷偷把找人将小夫人接来照顾大人。

陆怀海没有要人守夜的习惯,只让柏舟出去前吹熄了烛火,只留下他床头的那一盏。

许是因为身体变得脆弱,精神也无法再紧绷,他也不得不体会了一下病骨支离的感受。

明明头昏脑胀,却怎么也睡不着。

陆怀海撑起点气力,靠在床头,捧起她从前的信来读。

信笺上除却墨香,也沾染着几分她的气息。

她的字迹是如此鲜活,鲜活到仿佛人就站在他面前。

今日告诉他她又在哪开了铺子,准备大展身手,结果到了翌日,却又胡乱写道“明天再开始用功吧,茶馆里来了新的说书先生我得去听一听”。

她无疑是开心的。

那些经商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她总是一笔带过,从不细说,仿佛都只是些不值一提的事。

只浅翻了几页纸,他便又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忧心血渍污染信笺,他匆匆放下它们,倚坐在床栏,重新闭上了眼,任摇曳的烛火,将他的眼睫投影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点墨般漆黑的瞳仁里,眷念阒然无声。

——

时光仿佛一场绵延无期的雪,越积越厚。

很快又过去了两年。

长平二十九年,入侵浙江一带的倭寇在陆怀海与其他仁人志士的期年努力之下,基本上被荡平。

于浙遭受致命打击的倭寇并没有偃旗息鼓,而是选择乘船南下,直至福建沿海地区。

福建沿海诸卫缺额严峻、兵员严重不足,沿海防备形同虚设,别说战船,在多年海禁之下,连能出海的大渔船都找不出来几艘,恐怕最像样的,还是河畔青楼楚馆招徕嫖客的画舫游船。

海盗头、战争贩子乔允通同样也瞄上了这样一块肥肉。

早两年在陆怀海手上讨不到好的时候,乔允通便改攻福建,祸乱此地,窝点都占据有十数处,连当地官府都拿他们毫无办法。

威名赫赫的陆怀海奉命转战福建,拜访当地巡抚,着手布置策略。

他所率军队已经是一支合格的武装力量,将下足有七千人,这给陆怀海的战略选择上增加了许多余地。

不同于起先时大多以防守和被动出击为主,这一回陆怀海决定抢占先机,主动进攻倭寇巢穴。

其中最大的那个倭寇巢穴在兰屿,一处地势险要的岛上。据探子来报,乔允通本人似乎也常于此处驻扎。

陆怀海决定先行拿下这里,结果,他却碰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生活艰难,此地与倭勾结的奸民实在太多。

从前的战事中,陆怀海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等情况。只是像眼下这般,整座镇子中大半壮劳力都里通倭寇的,确实是他第一次遇见。

勾搭倭寇的奸民听闻陆怀海率军前来,他们自知若倭倒,自己会受清算,个个负隅顽抗,甚至胜过了倭人。

兰屿本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陆怀海稍加思忖,调整方式。

先打,把一部分人打服,令他们意志消沉后,再放出消息,及时迷途知返者不予追究,瓦解他们的力量,再从这些人嘴里去探查倭寇的兵力和守备情况。

几番辗转,陆怀海清剿了福建几大贼寇巢穴,次年,正要班师回浙时,一撮倭寇从沿海长驱直入,竟逃过了数道防线,直接攻至陪都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陆怀海又被派去了南京。

朝中恨不得把陆怀海劈成几份来用。

陆怀海亦是无奈。

就像一只木桶,只要它还有漏洞,源源不断地往里面灌水只能解一时之困。

想要堵上漏洞,无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强军酬国,加固海防。

但加固海防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做到,这件事既需要钱,也需要人。

倭寇抢掠多年,加之海禁,沿海生民谋生都自顾不暇,除却一些相对富庶的地方,其余的城镇,那是钱也没有人也没有。

战事之余,陆怀海思索起了更长远的问题。

然而他虽有兵权,但兵权之外的其余实权却寥寥。

——这也是邕朝制衡武将的手段之一。

况且海禁是祖制,说句冒犯的,当今皇帝年老体迈,并无极出色的才干和能力,这样的人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越是会抓牢严苛的陈规不放,用这种祖宗律法来给自己的政权做支撑。

这两年间,安王和平王斗得愈发凶猛,仿佛这样,皇帝就越能获得慰藉一般。

陆怀海也在这两年里起起伏伏,然他泰然自若,只为报国酬民,不曾因为这些起伏动摇心志。

陪都之患解决后,陆怀海返回福建,继续治倭,整饬海防。

先前再度逃窜的乔允通卷土重来,率众驾船百余艘一路流窜回福建,劫掠闽南沿海诸镇。

这一仗,足足从三十年冬打到了来年夏至。陆怀海及邹若扬等将,率军合围,水陆齐发,终定此次倭患。乔允通见大势已去,走投无路,跳海自杀。

然而,京城的风雨欲来也终于真真正正地影响到了陆怀海这里。

长平三十一年六月,才被任命负责多监管南赣两府,管辖地区横跨浙、闽、赣等多地的陆怀海收到了来自京中的旨意。

——职位未动,然实权尽被瓜分泰半,受他管辖的,唯余福建的邵武、福宁府。

三十一年末,低谷中的陆怀海终于有空过一个好年了。

谢苗儿知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赶往福建找他。

自他离浙后,两人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陆怀海比谢苗儿长两岁,如今已是二十有五,他的威严日盛,早已成了真正不怒自威的大将军,唯独在她面前,还记得收敛神色,问上一句“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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