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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体温温暖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她则第一次强势地反驳了她的母亲:这条蛇当初是你救下的。信寄出以后,她的母亲再也没有回过信。
也许,她真的是寓言里愚蠢的农夫,救下了会给予她致命一击的毒蛇。但她就是同情心泛滥。她是看歌剧院那些陈词滥调的戏剧长大的——故事里,罪恶都会得到惩治,好人都会得到好报,有情人都会成为眷属。她被哀婉、浪漫的巴洛克式乐曲熏陶成了一个善良得有些陈腐的姑娘,完全无法抵御相貌丑陋却才华横溢、还给她写了三部歌剧的埃里克。她会同情她丈夫的遭遇,自然也会同情这个几乎跟她丈夫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天真地希望这个埃里克也能遇见自己的幸福。
不知过去了多久,座钟的时针指向罗马数字“七”时,埃里克醒了过来。
他做了好几个梦,混乱的、清晰的、悲伤的、快乐的。他梦见父亲阴沉着脸,耳后别着一根燃了一半的卷烟,愤怒地斥骂母亲,说她生出了一个怪物,还说他们母子会给这个家带来可怕的灾难。母亲则看也不看他一眼,泪流满面地恳求着男人的原谅——这个梦极有可能是他大脑杜撰出来的,因为梦里的他还是个婴儿,不太可能记住这么具体的情景。
但他第一副面具,的确是母亲赠予的。那个可怜的女人看不得他的脸,每看一次都尖叫不止。
父亲憎恶他,母亲害怕他。波斯国王是第一个重用他的人,却转头下达了要追杀他的命令。没有女人愿意接近他,包括艳屋那些看钱办事的女人。
他像一个找不到同乡人的旅客,又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他真的好孤独。他喜欢品酒,去过世界上所有出名的酒馆。他一掷千金,出手大方,有过很多热情的酒伴。他们在漆黑的夜晚里,用纯银铸成的酒杯豪饮,手指间夹着昂贵的烟卷,但那些人无一例外地——是的,无一例外地——在看见他的真面目以后,都吓得屁滚尿流。
梅格是唯一一个愿意亲近他的女人,唯一一个。
也许他马上就会死,不管是失血而亡,还是被另一个埃里克杀死,但仍然想要爱她。当爱情被赋予太多意义时,就与爱情本身无关了。梅格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证明,一个他确实在人世间活着的证明。
醒来以后,埃里克看着地下室的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梅格一定走了。”他想,“见过我这么疯狂的样子后,她肯定吓坏了,不可能不走。”
所以,另一个埃里克会杀了他吗?
要是他是另一个埃里克的话,绝对会杀了他。
他死定了。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他的头脑还在嗡鸣,听不出这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脚步声。两只又瘦又长的脚出现在他的床边。过去一个月里,他曾在梦中尽情地亲吻这双大脚(现实中不敢),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梅格的脚。她没有走。
这一刻,他简直又惊喜又迷茫,就像是毒蛇看见濒死的农夫并不怨恨它一样迷茫。
她为什么不走?
“你伤口伤得太深了,昏睡了两天。”她在他的身边坐下,动作轻柔地拆开他手腕上的绷带,“你太狠心了,”她轻声责怪他,羽毛拂过一般的责怪,“这可是我丈夫的身体。”
“……你都知道了?”
“埃里克都告诉我了。”她低着头,帮他换了一条洁净、干燥的绷带,“要不是你在他的身体里,我也不至于那么晚才发现真相。”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仿佛他并没有欺骗她,也没有挟持她,更没有在她的手腕上捏出黄紫色的淤痕一般。
他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却因为刀伤而像颤抖的抚摩:“你不恨我吗?”
“我要是会因为这种事恨你,就不会喜欢埃里克了。”她拿起他的手,小心地放在一边,站了起来,“你和我丈夫很像,无论是性格、经历,还是处事的态度……姑且把你们当成同一个人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我选择相信你说的那些话。”
她的宽容和善良令他不知所措,也令他自惭形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善良的女人,简直就是为他们这种人而生的女神——这样的女神真的存在吗?
“包扎好了,有事按铃叫我。”她对他短暂地微笑了一下,提起医药箱,转身准备离开。
奇异的恐慌在他的心头漫开。他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她的背影了。另一个埃里克绝不会放过他。她穿着浅黄色的晨衣,走路时脚尖先落地,两只脚有些外开,芭蕾舞演员的通病。她的手臂很长,像在风中伸展的长茎玫瑰,他可以想象她用这两只手臂翩翩起舞的模样,要是最初相遇的是他们,他会给她写很多合适的芭蕾哑剧。
“梅格。”他低声叫了她一声。
她站住脚,没有回头:“还有事?”
“我想见他一面。”他说。
没人知道他和另一个埃里克说了什么,就连后来他自己都忘了。他只知道那次谈话,消除了埋在他心里多年的愤懑、怨恨和偏执。他不再像个冷漠的愤世者一样,埋怨为什么没有人爱他、理解他、拯救他。另一个埃里克让他升起了一丝希望——“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可能被爱的。”
他问另一个埃里克,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找他,这样他就能早一些释然。对方说:“你以为我不想?我还去看过你的演奏会。你得感谢这具身体没有右手,不然你在梅格身边待不了一天。”
所以,他单手——还是左手——练习了一个多月的绳索,确定能打过他了,才过来找他?
他笑了:“不愧是我。”他顿了一下,见另一个埃里克没有杀他的想法,忍不住问道,“我在你妻子的身边待了那么久,你不想杀了我吗?”
“你说呢。”另一个埃里克倚靠着墙壁,用两根手指把玩着一枚镍币,“是梅格劝我不要杀你。她说,世界上可能还有很多个‘我’。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和她相爱的人是你——不要笑,只是假设。万一有一天,我不小心去了那个世界,她不希望那个世界的她对我见死不救。”
“多么善良的姑娘。”他想,“可惜不是我的。”
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开口说道:“她是个天使,我希望你能对她好。”
另一个埃里克淡淡看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感到恶心,但我还是想说,希望你能幸福。”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绷带,“不管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个‘埃里克’,还是只有我们两个,都改变不了‘埃里克是可怜虫’的事实。假如你能得到幸福,说不定能让我们看到点儿幸福的希望。”
另一个埃里克没有说话,但停止了把玩镍币的动作。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