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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好心里准备。”
为了平息舆论影响,合该拿自己开刀的。
绵里藏针。
“会给你留校察看处分。”
在江科大,除了开除学籍以外,留校察看是第二重的处分,会被写进档案,跟随自己一生。
一针见血。
“处分下周一宣布,将在学校、材料院二级官网上同时公布。”
他摇晃了一下,眼风带过不远处的芭蕉和发财树,翠绿欲滴的叶子在他眼中脱落,变形,成为一片片带着尖齿的暗器,咻咻地直往他脖颈的位置钻。
见血封喉。
书记看着江念博越来越白的脸色以及摇摇欲坠的身躯,在一旁斯抬斯敬:“江同学,之所以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院里对于同学们的态度,也一直是保护与教育双管齐下。只是你这次过于冲动,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院长到现在还在校长办公室呢!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留校察看并不是给你判了死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可以吸取教训……”
后面的话江念博没能听进去,他的耳朵仿佛遇到了卡顿bug,停在了“判了死刑”四个大字上,只余加载的小圈圈图标,无限循环。
本来科研就遇到了问题,又叠了留校察看的buff。
死刑,怎么不是死刑?
“王老师……”江念博眼前阵阵发黑,气管像是被割开一样泛起腥甜,他什么也不顾了,向导师抛出了个无措的眼神,心中也打起了鼓,哑着嗓子道,“您帮帮我。”
导师旋开保温杯的杯盖缓缓地吹了一口,还浮在水面的茶叶,纷纷软耷耷地沉进了杯底。他喝了一口茶,轻飘飘看了江念博一眼:“念博,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长痛不如短痛,算了吧。”
江念博想了想,觉得如果“绝望坡”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被汽车撞得奄奄一息的小猫,导师或许也会这样事不关己地来上一句“长痛不如短痛,算了吧”。
五年的师生情分,重量或许还不如导师茶杯里的那几片龙井,思及此,江念博肩膀颤抖,双眼泛出水光的同时,更露出难以名状的情绪,声音几乎劈了:“王老师!”
张书记忙扶住江念博的肩头:“江同学,我还是那句话,给你留校察看的处分,不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你留,是为了让你能正确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过自……”
下一秒,江念博的手机的嗡嗡声,盖过了张书记刚吐出口的“新”字。
张书记不动声色地摸摸鼻头,状似很通情达理:“你先处理你的事情。”
江念博这才如被解了离魂咒一样,打开手机看了起来。
信息不算长,来自爸爸:【儿子,医生说,妈妈的甲状腺癌不能再拖了,我们打算下个月动手术。】
“会给你留校察看处分。”
“判了死刑。”
“长痛不如短痛。”
“甲状腺癌不能再拖了。”
张书记笑眯眯的胖脸、导师保温杯中的茶叶从流飘荡、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闪忽闪、木叶香气,从墙角的芭蕉和发财树之间弥漫开。
而这其中,又交织着无望的现实和虚幻的未来。
所有的所有都在扭曲、变形,世界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怪陆离的黑洞。
唯独他的心跳声剧烈而疯狂,像是被黑洞吸引而逐渐破碎的彗星。
江念博在张书记“你先回去冷静一下”的隐隐话语中莫名眼热,人也如一株蔫了的韭菜,摇晃着身子起立打开了门。
……
“江,你们书记跟你怎么说的?”听到宿舍门被推开的声音,蒋晓博原本正在用电脑刷新闻,立刻活鱼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跑到他身边,不无气愤地道,“我听乐甘说了来龙去脉,你分明就是被那几个奸商摆了一道撒!现在微博评论越来越多了,这帮网民就知道瞎凑热闹,嗐,一群乌合之众!”
“哥哥,你还好吧?”清凌凌的担忧之声也飘进耳朵,是乐甘。
江念博惨白到几乎失血的嘴唇扯出惨淡的笑:“没事。”
“冇得事(没事)?”蒋晓博有些气闷,飚出一嘴江城话,“冇得事你抖个么斯(什么)?!”
江念博这才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在发颤。
“我出去散散心。”江念博只好顺势拿上钱包钥匙。
蒋晓博拦在门边:“你走个么斯?你这是能散心的样子吗?丧尸也比你有活力一点。”
“蒋晓博,我求你了,别管我!”江念博再也忍不住了,低下头揉了揉眼眶。
他怕抬起头,泪水就要决堤。
小花坛,绝望坡,南三门的“科学顶个球”,光湾广场……
在江科大的九年,江念博曾无数次地抱怨这条路“道阻且长”——就像科研之路。
可今天,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踱到了光湾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只是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校园。
这个看起来温暖有爱、实际冷冰冰还遍布陷阱的黑洞,苦海。
光湾街依旧面香与锅气一色、孜然同辣椒油齐飞,最终由芝麻酱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整条老街笼着世俗而热闹的烟火气。
穿着拖鞋的大爷们来买晚上要下酒的卤菜,还不忘让老板多饶半勺炒花生;年轻母亲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斟酌买红豆豆花还是蜂蜜豆花,刚下班的都市丽人索性找了个露天的大排档位置,忙不迭地点了小龙虾三拼,又打电话吆喝朋友快来。
热闹,好不热闹。
只是这世间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江念博。
忽然一道阳光直直射向光湾街路面上的油污,给污渍织出了一道五彩斑斓的罗绮。
镜面反射江念博瞳孔急遽收缩,视野也一团模糊了起来。他揉了揉仍然蓄着泪的眼眶,连带着他人也重心失衡,像颗倒栽葱似的,眼看就要往路边倒过去。
“当心!”
江念博的手臂被扶住。
那道力量不重,但却异常稳。江念博能感觉到那双青筋微凸的手灵巧且充满柔软感,同时阵阵温热沿肘间流向心间。
江念博止住呼哧粗喘,抬起血色尽褪的脸颊,瞳孔中两束压抑的目光,与乐甘撞了个正着。
一瞬间,江念博也不知为什么,眼泪如涌泉滚滚,滴到腕骨又滑至手腕内侧,被动脉带来的高温蒸发出不太明显的水痕。
在江科大九年,江念博遇到过很多失败、懊丧、愤懑的时刻,却从来没有哭过。
迄今为止唯二掉过泪的时刻,还都是在乐甘面前。
江念博慌忙抬手擦泪,亦挡住乐甘和他相望的目光。
然而还是情不自禁透过指缝偷瞄。
他好不容易聚焦了视线,眼神游移之间,看到乐甘启唇,似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