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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的动作。
它的胸口露出了一点枪头的尖。
霍严善长枪,这一下很准,连苏视都快觉得有用了,谁知一个失神之间,它就把霍廷尉掐住脖子按在了地上,烟石狂溅!接着拳头就跟暴雨一般降下。
苏视抓起刚才林恒远用过的重剑,运足真气一剑砍在那精钢铁骨似的手臂上,竟然砍不动!!
无怪造化造的都是邪魔!
他那一剑却好像激怒了这怪物,一勒他,两个人戳在了一起,这下子刚好——霍严和苏视同时出手,四只手按住了它的臂膀,肌肉都拼命地绷紧着,如满月大弓,霍严也终于留出了一点喘息之气。
他艰难问:“苏大人,这怎么封印?”
“…………”苏视痛苦道,“我不知道——梁!潮!!”
梁落尘手腕剧烈地颤抖着,耳边那催促像一把刀割在耳膜上。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好似都不在世上了,然而双脚着地,风和夜都是那么冷。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呜哇哇……”小十五窝在他娘怀里,似乎是感觉到四周涌动的肃杀之气,哭的声嘶力竭。徐娘半老的德妃吓得花容失色,一双眼眸泪水滚滚而坠:“落尘,落尘——我何曾苛待过你?你忘了吗?你母妃走那天上元节宫宴,你酩酊大醉,抓着我的袖子泪眼朦胧地喊娘,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多可怜啊,连他娘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落尘,你想要这天下,你就拿去好了!求你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你弟弟他才五岁啊!——你杀了我吧,你别杀他!”
不懂事的孩子“呜呜呜哇哇哇——”的哭声狠狠地搅进梁落尘肺腑里,刹那间他甚至想调转剑刃,一刀自戕!
可是不行,一死了之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死了,一切都完了,但那无头尸就会平息怨怼吗?一切就能回到最初吗?河清海晏,究竟是一场骗局还是一场真实存在过的梦?
“刺啦刺啦——”苏视惊悚地缩紧瞳孔,那无头尸的脖口里居然“铁树开花”似的窜出了一个巨大的虫头!那一对口器差点没把霍廷尉和苏大人给吓得当场羽化而登仙——不等他们飞升,这一圈尖牙就嗖的探了过来,好像迫不及待要对这两位俊男辣口摧花!
苏视崩溃了:“我知道的虫子都是食草的啊!!”
霍严:“一,……”
“报数也没用的!人家是文盲听不懂你指挥!”
“二,三——”
“啪——”霍严脚下重重一跺,那把重剑被真气催起,在半空中剑柄又被霍严的膝盖往前狠狠一掼,这位廷尉长真不愧是多年习武之人,那力气大到一瞬间空间都有些颤抖,近在咫尺的苏视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发出行将碾碎的一声脆响!然后那剑却不是刺击,而是从下往上,生生地把那虫头削掉了一大半!
绿色的粘液顿时“维摩诘讲经散花啦啦下”,那玩意手顿时就一松,两人得以挣脱钳制,默契地分向而逃,跑得比被狗撵还快!
苏视一脸芬芳地道:“谢谢你啊霍将军!!不愧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霍严:“——姓苏的你能不能不说句好话!?”
“啪。”梁落尘的手被一个人握住。
那手胖乎乎的,手背已经有了暗斑——是王右相。
“我们修身,从来都讲究一个‘恕’字,恕就是仁爱,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大人声音淡淡的,那种腔调让梁落尘觉得异常耳熟,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王大人先前上朝时,对梁晏启奏的语气,“但你很快会发现,如果真的恪守成规,只能是寸步难行,想要行之远道,恕之者不为一人,而为天下人。个人如若不能超过一身之限,就永远困囿于方寸,无谈建功立业,就连立身都是个笑话。世事繁芜,难在收放自如。”
梁落尘茫然地看着他,渐渐的,就像从水里刚捞起来,想起一起下水的伙伴是怎么死的一样惊恐又清醒。
“王爷放的太多了,从今往后,还是收着些比较好。”王右相道,“臣本想年下致仕,如今看来还需迁延几年,总得先把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抽剥明白了,服完国丧,再看着新帝独当一面。”
梁落尘不断颤抖的手忽然就不抖了。
“动手吧,吾皇。”
“砰!!”霍严被揪着领子按在了地上,脸上着了一拳,眼珠子差点飞出去!
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自角落拔地而起,盘旋几圈,又似一把利剑,就从无头尸的腔子上哗然扎了下去。就像突然打了一道定身符,那东西筋骨尽露的拳头在离霍将军的脸还有一厘时,停了下来。
苏视一脚把那东西从霍严身上踢下去,抬头一看,只见角落里血气弥漫,一高瘦一矮胖的身影有些讽刺地站在一起。——胖墩墩的王右相伸出手,似乎想扶梁落尘,但他站的很直,脊背像退火的冷铁。
御案前,早已冷透的梁晏脊梁骨一歪,咚的砸在了桌上,像一个疲倦的趴睡。
一片惨淡,死寂,难言的气氛。
梁落尘一转身,脸上还有溅上的血点子,他眼底变幻不定,就像起伏不定的疏荡,但早就随着神陨消逝在了千年向前。
“哒”的一声,他把那方玉玺和遗诏一起放在了桌角上。然后动作有些麻木地扶起已经僵硬的梁晏,把他冰冷的手指放在自己肩上,沉默不语地把他背起来,朝大殿门口走去。
苏视这才如梦方醒,随手扯了个守卫:“快跟着皇上去停灵!”
那侍卫还以为说的是梁晏,急匆匆抓了个火把,跟在了梁落尘身后,梁落尘一步一步地走,每一脚踩在坚硬石板上,却都跟踩在流沙上一般,轻易地契出一个个鲜明深刻的印子。
浓重的黑暗想要把人一口一口地撕碎,再吞下去。
梁落尘很是恍惚地朝灵魂也不知道、肉体却几乎形成习惯的方向走去,想他曾经告别过的人。
他的爱人,一块石头。
母亲,一生受苦,含恨而死。举国欢庆。
父亲,扑朔迷离。生父杀了养父。在他背上。
爱人,遥远而美丽,只肯给他一个冰冷的吻。就剩下了无限又无限,长存的孤独和凉玉。
这些事在他心头拓来了无数条不息的冰川支流,挟着许多碎冰从西部高原的雪山一路跋涉而下,一阶阶地下沉,东西南北地飞升回迷离错乱的宫殿,灵魂就在一圈又一圈无法出去的错综道路上放声尖叫。
什么才是勇气?活着是,还是死了是?
他那么走了几步,忽然脸颊上一湿,侍卫手上的火把悚然灭去,四周陷入一片发狂的黑暗,像无数小虫钻进皮囊里爬动,身上的躯体就像一块石头,不仅和他无关,而且没有心脏,没有血,不统一,不生机。
是这样吧?不然为什么……能那么狠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