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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虚掩着,从一拃宽的门缝里往里看,庄镇山半靠在床头,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午后的阳光投射进来,照亮了庄镇山脸上每一道深刻的沟壑。

庄鑫烁轻轻推门进去,庄镇山转过了头,怒火随着他的走近愈涨愈高。

“你要让你老子死都死得不安心是不是?”庄镇山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失去了生命力,变得干哑且虚弱。

确认完庄镇山状态良好,庄鑫烁把从楼下带上来的热汤放在他手边的柜子上后就出去了。

庄镇山的病程发展迅速,很快,他就吃不下饭了。人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庄鑫烁会在庄镇山昏睡时进房间看一看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三楼。

从庄鑫烁的生命开始的那天到庄镇山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庄鑫烁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渴望的父爱,而这种纯粹的情感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得到了。

梁美云不理解,就算只是口头应承,让他的父亲安心这样简单的事庄鑫烁为什么都不愿意做。就像庄鑫烁同样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用“你是不是让我死都死得不安心”来要挟他一样。

庄鑫烁看着庄镇山迅速干瘪下去的身体,心脏像被撕扯着万般疼痛。夜深人静,他站在庄镇山房门外徘徊,听见庄镇山难以抑制的痛喊时,也想过是不是算了。只是骗一骗庄镇山,他什么都不会失去,在庄镇山死后仍然能和李硕在一起。

可当他想到这一生要带着对庄镇山许下承诺的背叛和李硕在一起,他又做不到了。

冬天带着料峭的寒风造访南城,下着的雨水也像针一般密密地往人心里扎。庄镇山到了最后时刻,众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恶质液来势汹汹,庄镇山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肌肉和脂肪的流失让他已经撑不住癌细胞对他身体的侵袭。

他躺在床上,很久没有醒过。

冬至那天晚上,庄镇山呕了一大滩咖啡色的液体后短暂地醒了一会儿,他用那双混沌的双眼费力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庄鑫烁的身影,找到他,庄镇山说:“老……老三,你……你过来。”

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坐在床边的梁美云听清了,她的哭声尖锐,披头散发地冲过来死命地把庄鑫烁往床边拽。

“镇山,老三来了,你想说什么,你告诉他,他在呢。”

庄鑫烁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抖,他好害怕,害怕庄镇山下一秒仍要说出那些他不能接受的话。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他尚有余地去选择,去挣扎,可丧钟即将敲响,他和庄镇山一样都没有时间去思考,去做选择了。

庄镇山费力地转了转眼珠,伸手虚虚捏住庄鑫烁卫衣下摆,喉咙里发出了咕哝的声音。

过了几秒,他胸腔的起伏陡然加剧,像是想要吸入足够多的氧气,为他的身体提供些能量,好让他能把最后这段话说出口。

“我……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有……你。你……答应……答应我,会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小……小孩,答……答应我!”

最后那个字庄镇山用了所有的力气,尾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才消失。

屋子里响起抽泣的声音,庄鑫烁回头看了一眼,梁美云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庄雁鸣皱着眉眼眶泛红,庄昭炀脸上已经挂上了泪水,正在用衣袖胡乱地擦,魏莱抱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庄蓼萧,眼泪流了满脸。

只有他,他找不到身体里控制眼泪的开关。可他多么想打开它,也像他们一样哭一哭,为庄镇山,为自己。

梁美云在这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老三啊,妈求求你了!你答应你爸爸好不好啊?!老三!!”

字字泣血,砸得庄鑫烁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庄鑫烁转过头去看庄镇山。

庄镇山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中的红血丝似乎变成一条一条细小的蛇钻进他的身体,不停啃食他的血肉,让他浑身疼痛难忍。

庄鑫烁全身的筋骨被这个场面炙烤得化成了粉末,再也支撑不住他。他晃了晃,往后退了两步,庄镇山本来握着他衣摆的手从半空中滑落,无力地垂到床边。

庄鑫烁想起来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庄镇山时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是从他的眼中看到过慈爱的,他现在把记忆从头到尾仔细地翻来翻去,像催眠一般疯狂地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庄镇山一定是爱着他的。

庄鑫烁急促地喘息,喘息的频率过快导致半边身体都在发麻,鼓胀的太阳穴跳着疼,心跳声轰隆隆地响在耳边。

他半跪下来,扒着床沿,一个“好”字在唇边辗转几瞬。

也许只差一秒,也许只有零点几秒,在即将说出那个字时,他先听到了几声凄厉的叫喊:“镇山!!!”

“爸!”

庄蓼萧不懂发生了什么,随着大人们一齐哭喊起来。

庄鑫烁抬起头,看见半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他的父亲。

他愣住了。

死亡只有一瞬间,时间的量度无法描述这一瞬究竟短到何种地步,他即将说出口却再也说不出口的那个“好”字成为了永远的遗恨。

庄鑫烁跪倒在地,质问自己有没有后悔?是不是已经后悔了?

扑在庄镇山身上嚎啕大哭的梁美云突然抬起头,用一种像是淬了毒的眼神狠狠盯着他。

盯了他几秒后梁美云抬手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开始笑。先是小声的吃吃地笑,很快就变成发狂似的大笑。四散的眼泪落到庄鑫烁的手背上,却灼得他全身都痛。

“庄鑫烁!”梁美云的声音像是恶毒的诅咒,“哦不对,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张鑫烁还是陈鑫烁?”

意识到梁美云要说什么的庄雁鸣冲上来飞快地捂住她的嘴。梁美云疯狂地挣扎,用咬的,撕扯的,从庄雁鸣的桎梏中奋力挣脱出来。

“总之我已经想不起你亲爸姓什么了。他只是一个在路边永远蹲着给人修鞋的烂人!你是我跟别人偷情生下来的野种!”

“不许说!!”庄雁鸣为了制止她,将她整个人牢牢压在床铺上,压在已经死去的庄镇山腿边,梁美云的脸陷在被子里,眼睛依旧在死死瞪着庄鑫烁。

“镇山给你家,给你优渥的生活,他都要死了,你连骗一骗他都不肯!你凭什么恨他?!凭什么?!镇山才是你这一辈子都该跪地磕头感谢的人,你凭什么恨他?!”

“梁美云!”庄雁鸣大吼道,“闭嘴!!”

梁美云费力地转头看了一眼庄雁鸣,难以置信道:“我是你妈!”

“你也是庄鑫烁的妈!!”

梁美云摇着头,眼泪流下来洇进她的长发里:“我不是他妈!我没有这么狼心狗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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