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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靖之语气僵硬地说:“我七岁时入道,因为我和我兄长的命里有一道预言。后来我的兄长去世了。二子存一,我是活下来的那一个。这预言还说了什么,二子存一之后……”
荀靖之说不下去了,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也并不知道他可以做出什么表情——可他眼里有泪水。他蹙起了眉。他的二十六年的生平——他一日、一日活到今日的二十六年,都被一道预言笼罩着。
他合上了匣子,对面前的几位大臣说:“几支箭向着我飞过来,一支箭几乎要射中我,我感到了刻骨的寒意。你们当中,有人曾怀疑过我兄长的死和我有关吗,你们以为我是幕后主使?那几个刺客用的弓,能射十四束长箭,是建业禁军之弓。”
诸臣之中,无一人敢开口。
荀靖之强迫自己把话说了出来:“我不曾指使荀粲替我杀了我哥哥!”即使是否认这句话——一旦提起这句话,已是在侮辱他自己,也是在侮辱荀粲。
他说:“以往,我不曾期待过我不该期待的东西。”
白色的梅花在春风里飘落,隐房栊中,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荀靖之闭了片刻眼睛,以往,他不曾期待过他不该期待的东西。
他不曾期待过一些东西,比如皇位——直到流言将他推向那个位置,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离那位置究竟有多近。
太近了,他伸手就能够到。
就如同死亡。如果死的不是他的兄长,是不是,二月初八那天,死的就会是他。
他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他不只出自云平荀氏,他还是一位皇帝的外孙、一位皇帝的外甥,一位皇太女的儿子、一位亡故的太子的亲弟弟。这天底下,再没有几个人比他身份尊贵。
荀靖之带了匣子以及二十个侍卫去见自己的姨母。
他在长公主的府邸外,听见了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大概是有披坚执锐的士兵守卫在府邸中吧,或许还有杀手藏在暗处,在察觉气氛不对时,他们就会对他出手。他和他姨母,都在防备对方……或许不仅仅是防备,他们都在窥视对方的性命。
他终于要和他的姨母见面了。
他没有走进长公主的府邸,他请门人转告他的姨母:他会在通觉寺等姨母到来。
作者有话说: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周亚夫年老辞官后,他的儿子为他买盔甲作陪葬用,景帝听闻亚夫家中私自购买盔甲,以为他有不臣之心,将他下狱。亚夫对廷尉说:自己的儿子只是出于孝心为自己买了盔甲做葬器。廷尉回他说:君侯活着不谋反,在黄泉之下,未必不会谋反。于是亚夫万念俱灰,在狱中自尽。
* 《魏书·卷八十五》: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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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衡、房安世和接下来的终局之战部分,三种情节构成全文的最主要的三个阴谋。即将进入全文最后一段也应当是最大的一段阴谋,我提前剧透一下,不太放心的读者可以划下去看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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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写了HE,熬过最后的难关,咬牙撑过最痛苦的阶段,山已不可挡我、海已不可淹我,后面就会是爽的。
我没有报社的爱好,世界也并非如第四卷末尾之言,只有单纯的残忍。故事不会从头压抑到尾——
毕竟,《好友》的立意是爱与和平。
第222章 天命2
“殿下,我毫无保留地来见您。”
通觉寺本是南朝一位太傅的府邸,太傅的夫人晚年崇佛,夫人去世后,太傅向佛门捐出了府邸,要求改作尼寺。改作尼寺三年后,一日,寺中走水,烧去了大半房舍。
南朝的名画师长康自言将为尼寺筹集百两黄金,以资重建。
长康挥金如土,酷好饮酒,家中从不存钱。期限最后一日,南朝皇帝问长康,可已筹集到百两黄金?
长康说:未曾。
南朝皇帝说:佛前不可食言。
长康说:明日一日,可有百两黄金。
南朝皇帝不信。
第二日,长康进入烧得只剩一半的尼寺中,提笔以墨色在一面墙上画龙,笔下之形,如复生天龙。建业上至宰相、下至流民,纷纷求看天龙——
尼寺一日收得无数香火钱,数来已超黄金百两。
南朝皇帝既赞且笑,道:长康一笔画中仙,另出了百两黄金做自己入寺查看神龙壁画的香火钱。
长康的神龙壁画依旧被保留在通觉寺中,就在寺中第五进的侧室中。侧室不再放置佛像,只铺了席子,做了一间空室。
荀靖之跪坐在这处空室中等待自己的姨母。侍从带刀守在侧室外。
墨龙身形勇猛,龙鳞自云雾间时隐时现,给人无限遐想。巨大的龙头忽然出现,怒目而视,几欲破墙而出吞噬观者,气势迫人。
墨龙被墙束缚,即使再凶猛,也无法破壁而出。用多层灯芯草编成的席子柔软厚重,久跪在上面,膝盖并不会发疼。
荀靖之与墨龙静静等着长公主的到来。
青瓷盘中的燃着一支真如香,香灰不时掉落。时间随着真如香的燃烧而流逝。
室外响起了兵甲碰撞的声音,有士兵来了——
长公主来了。
侯在门外的女尼打开了侧室的门。
荀靖之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长公主和他一样,都穿了颜色不祥的衣服。白色是丧礼的颜色,其背后是死亡的黑色。荀靖之和长公主都失去了一位亲人。
荀靖之失去了唯一的亲兄长,长公主失去了一位外甥。
长公主梳起高髻,发后插了两对卷草纹银簪,除此之外,头上再无饰物。至于衣物,她穿了一领灰襟白缎大袖袍,然后披了一件黑色的纱袍。
荀靖之看着姨母的袍子,忽然想起了鬼。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道亡魂,正在此处观看自己死后姨母的装扮——他在观看姨母以何种衣饰哀悼他的死亡。死的是兄长,其实与是他并无不同。姨母看他,可会觉得是在看他的兄长吗?
他的血肉之躯似乎已随着兄长的离世也消散了。
他是一个鬼。
他和自己的姨母对视,他先开了口,说:“姨母。”他要站起来,长公主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长公主说:“坐着吧,八郎。好久不见你了。”
她走了进来,将自己的侍卫留在了屋外。
这间屋子中无法藏匿士兵,荀靖之没有提前在室内藏下杀机。
荀靖之看着长公主朝他走近,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
长公主跪坐在了荀靖之对面。荀靖之敬佩于一个女人的胆量与气魄。他的姨母的脸上不曾露出恐惧、愧疚或害怕的神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