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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钰吐出了许多黄水,味道酸臭刺鼻,她边吐边打开水龙头,将吐在台内的东西冲去。顾微庭跟着她的脚后跟来,来了也束手无策,只能帮她把头发挽起,给她的背上来些微弱的力量。

一日泛恶心两回,顾微庭当她有孕。

甄钰吐了五分钟,吐到后头,气力全失,两腿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晃了一下。顾微庭站到她身后,从后扶住她,问:“吐过以后好些了吗?”

甄钰摇头,弯下腰,含清水漱酸涩口腔,道:“还是觉得恶心。”

“先回床上去。”一直站在这里吐不是办法,顾微庭腋着甄钰回房间。

上楼梯的时候,闻到一股从厨房里散发出的油烟味,甄钰腹内一翻滚,嘴唇一翕,往旁边哕了团水。这一歪头,额头冷不防撞到了墙壁,甄钰抬手掩住额头喊疼。

顾微庭拿下掩额的手,只见粉白的额头,磕起了一大块青紫色的疙瘩,他往疙瘩吹凉气:“我抱你上楼。”

一楼的娘姨忙得不可开交,一面拿工具清扫,一面找来痰盂、煮个鸡蛋送上二楼去。

有痰盂在手,甄钰用不着起身去洗手间吐。

痰盂拿到手不过十分钟,甄钰打个嗝,往内又吐黄水,面容徒落得惨淡,脸颊似乎也减了肉,仿佛下一刻要弱去,两只脚同时一颤一颤的。

顾微庭作速剥了鸡蛋,用纱布包起,轻轻揾在发疼的疙瘩上。热乎乎的鸡蛋在伤口上揾着,甄钰略觉清醒了些,接过鸡蛋自己揾。

何时见过精神消耗如此的甄钰,顾微庭心疼,将人搂抱在腋下,拢住她的手,道:“是我害苦了你。”

“不一定是孩子。”趁着恶心感暂时淡去,甄钰软绵绵地靠在顾微庭怀里,“才一个月,反应不应该如此大。”

“体质不同,反应也是或早或迟,这一个月你担了不少惊,也受了伤……我昨日还夹着怒气与你弄了许久……”

悔自己疏忽没有照应好甄钰,顾微庭恼己恼得不可名状,话锋顿敛,说不下去了。

“顾老师这么一说,或许还真的是因为怀了孩子,孩子不满顾老师昨夜那么粗鲁,欢欲过度,所以生气作祟,谁知作祟害的是我。”痰盂底部贴着肚子放,甄钰默认自己怀了孩子,怕痰盂的凉气入腹内,她忙将痰盂移到大腿上。

“是,都赖我昨日意气用事。”顾微庭想让甄钰心里上能好受些,什么责任往身上揽。

甄钰想笑,却没余力去笑,两道水盈盈的眼光,与顾微庭对视。

顾微庭的眼光过于灼热,甄钰接不住这份灼热,眼珠子一转,看向窗帘去了。

窗子开了一道缝,风从缝隙里钻入,帘子微微飘动,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动。

影子映在瓷砖上,颜色灰中透蓝,似烟雨天下青石板的颜色,甄钰心镜淡淡,忽厌尘嚣,思绪随着风飘远了,来到了初次杀人的那天。

梨花月下的青石板,也是这种颜色。

甄钰说话声低低的:“一个月,这么小,拿爱克司光镜也看不到吧,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也好在早些发现了,要不我就要被顾老师送到国外去上学了。要是被送到国外去才知自己怀了孩子,那可就惨了,到时候只怕顾老师疑我淫性大发,与别人交好,不认这个孩子。我不怕顾老师不要我,但我怕顾老师不认这个孩子。”

孩子无辜,生下来没有人疼爱也罢,还要面对世间的种种疾苦,倒不如死在肚中,永不见光明。

甄钰在腹内这般想,不觉泪光溶眼。

精神无复往时的充实,不掇气的说了一段心腹话后,嘴眼都慵懒。

顾微庭悲不能仰,裹住甄钰的一只手,板了脸,不许她说胡话:“我会一直信你,甄钰,过几日我们点蜡烛,让你名正言顺与我在一起。等时机到了,你心里愿意了,我便娶你,我不会不要你,更不会不认孩子。”

甄钰抿紧嘴,不回顾微庭这段话,事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嘿然等恶心感再涌到喉头,没有等到,便把鸡蛋丢进痰盂里,道:“顾老师,我想睡一会儿。”

顾微庭接过痰盂放在地上去,甄钰徐舒玉指,攥着顾微庭的一根手指,在拽住一个枕头放在肚子上,矇矇眬眬地躺着。

顾微庭侧坐在床沿上,对帘无言,甄钰不眨眼继续看界限分明的帘影,道:“顾老师,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报纸上如何骂我,我都不在意,我只想快些结束过去的事情,我好累了。”

甄钰急而求人时声音颤颤,如泣如诉,到最后声嗤然如裂帛,泪下两行,顾微庭闻之胸中积气,俯下脖子,吻去泪珠,道:“我知道,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

每次要写呕吐的片段,自个儿就会在前一天吃错东西,然后想吐。

我三天没登上来了,以后如果没在评论区说不更就是登不上来……

下周一课程就结束啦。

第242章!!

顾微庭第二日便着手准备点蜡烛之事。忙碌之际,不忘联系当红报社,将刘守丰的稿子送上,并定在点蜡烛那日发稿。

为点蜡烛一事,顾微庭特地拜访刘守丰,问他能否玉手再挥,为他写首诗。

诗关风流事,刘守丰是个规规矩矩的白面书生,不拿手上海滩里的男女之趣,耳朵即刻红了起来,摇腕结舌,道:“事事都做得扯篷,未免太刻意,就如一桌子菜,样样精美,样样美味,食者到最后难免觉得腹胀,转而会忽略一些菜肴,甚至觉得前先入了口的菜肴,味道其实也一般。所以点蜡烛这种事儿,有的规矩不去在意,淡然些,一件事情有主有次才是最好的,忽略不意味着顾二爷不悬心。”

刘守丰有理,顾微庭也不再强求要什么诗了,重心放在给甄钰送的礼上。礼越重,越能激起众人的讨论之心。

此时的上海,崇洋心重,妇人好谈礼,男人好谈钱,礼与钱分不开,送上件外国玩物,谈论程度,能抵送上一套红木家具。

顾微庭与人点蜡烛,此事未做而先传开,人人都好奇,是与谁点,哪个先生有这般运气,能点这根富贵蜡烛。

街坊传了这么多天,只传顾微庭不吝财产,备了许多礼,而和谁点,一点风也探不得。

此时不知哪来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疯子,在街上嚷嚷,说是点蜡烛的先生越神秘,那身份越有异。

有人问:“这话如何解释?”

疯子掀髯,露出一口板牙,解释:“顾二爷是什么身份,要点蜡烛,姆妈敢拿尖先生来欺?而选的小先生,选的堂子,难道会离了四马路吗?可是仔细想想,四马路的小先生,真正的小先生,能叫得上名的,有几个?顾二爷的对象,要真是在这些小先生里头,怎么隐瞒都不可能没人知道。”

说到这儿,两手一拍,发出一声脆快的掌声:“那不就是说,顾二爷的对象,身份有异吗?”

疯子虽疯,但说的话句句在理。

“啊,莫不是与那白俄妓女点。白俄妓女高挑,样貌也不差,顾二爷从国外回来,自己也是登登笃笃八尺高,应当好这口。”

“没准是和东洋妓女点,听说东洋的妓女手段高明,能把男人服侍得心满意足,有钱有势的老爷,都爱这种能满足自尊心的女人。”

金素闻风,本就有些疯癫的她,更疯癫了,一到时辰,不妆不束,插着腰,在天井下对天嚷嚷:“定是大姑娘,这点蜡烛如同成一次婚,堂子里的老鸨如同父母,大姑娘属蓝桥别墅的人,要点蜡烛,顾二爷怎连说也不说声,哪有这种道理讲哦。”

这话埋怨的是顾微庭,金素气忿忿了好几日,找不到甄钰,又让阿牛去公馆哪儿守,只为守到顾微庭,把话问个清楚。

可顾微庭忙起来,一点踪影也寻不着。

在点蜡烛的前三天,终于有了动静。

一群穿着夏衣的小生,不断往蓝桥别墅里送红木家具和箱子,箱子一连送了十箱。

每一箱上都用朱红写看数字,元号箱是春夏着的薄裳,二号箱是秋冬的厚衣裳,款式时髦,颜色缭乱,有中有西,三号箱是一些衣裳配饰,甜净的鞋儿,柔软的袜儿,还有一些扎袜袜的丝绳,四号箱和五号箱都是首饰,四号箱的首饰,有些老气了,戴头上的,像那银点翠步摇簪,珍珠耳坠等,戴手上的,像那银掐丝护甲套、珐琅彩手镯、翠玉戒指等都放在里头,而五号箱的首饰是舶来物,首饰基本分为红、绿二色,有巴洛克式红宝石胸针、镶钻手链,巴洛克祖母绿水滴宝石尖耳坠、还有一颗仅能当作室内装饰的水晶球,六号箱是食箱,全是从英国运回来的糖果、饼干、咖啡等,七号箱最大最沉,里头的器物,大件的小件的,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八号箱是书籍,九号箱是床上用品,最有趣的是十号箱,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红纸,字迹新新,用墨水写着未完二字。

金素怒气稍平,把送来的箱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遍,她把顾微庭送来的鞋全都拿了出来,让阿牛送回去:“你说他有心,也能说他无心,送礼之前,不好好查查粤人送礼的规矩,办喜庆之事,万不能送鞋的,办白事才送鞋。好在他也没有糊涂到,送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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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庭送来的鞋做工精美,粗略一算,有二十来双,见客可穿的西式漆皮鞋与平底鞋,还有一双印度制造的高底鞋。

鞋子分了季节,冬日天鹅绒、西洋织绒鞋,夏日亮纱、直提明纱鞋,绸缎制的鞋亦有不少,什么西庄绸、闪金缎、荷兰羽缎等。居家穿的有一双枣红中底内里拖鞋和一双湖缎面细布薄底的眠鞋。

其中有一双粉红鞋面的高底鞋儿,绣着几多墨绿色的花朵,鞋口有白珠边镶滚,鞋尖镶一颗圆润东珠,鞋内还写着“甄钰”两个字。

阿牛被这红红绿绿的鞋儿勾起了往事,嘴巴动动,无声念起一句“粉乖绿闹谢东风”。

往事忽撄心,阿牛也觉这双鞋漂亮,不穿在甄钰脚上,未免有些可惜了。

将鞋送到顾公馆时,正好遇到乘车归来的顾微庭,他人还没从车上下来,阿牛向他躬为礼,二话不说,冒冒势势把鞋子塞了过去。

顾微庭捧鞋子,愣了一下,问:“这鞋,不合脚吗?”但不应该不合脚才是,定制鞋子前,他重新量过甄钰的足,也怕新鞋挤脚,特地做大了半码,穿上厚实的袜子也不会觉得窄。

阿牛摇头:“金素娘姨说,上海点蜡烛的规矩与粤地的规矩相冲了,粤地不能送鞋,故而要我送回来,规矩就是如此,金素娘姨不是拿捏顾二爷。”

顾微庭不清楚粤地的规矩,既不能送那便作罢:“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嗯,不能送鞋,但能买鞋,顾二爷只需向大姑娘要点钱,当是鞋费就好。”阿牛记得甄钰说过,粤地的风俗不可以送鞋,是给人送行的意思,最远可到黄泉去。但若不小心送了,只需向对方付一点钱,当是把鞋子买下来,那层不好的意思,也就随着一点钱消失了。

“不论多少都可以吗?”顾微庭头痛脑热,这粤地的规矩可真有些奇怪。

阿牛点着头,将方才塞给顾微庭的鞋子给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蹲在路灯下,和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顾二爷拿了钱,出来与我说一声,我这才好把鞋子拿回去。”

鞋子被抢走,两手一空,顾微庭被阿牛的举动弄迷糊了。

蹲下身后,阿牛将自己和鞋子缩抱成一团。

他穿着一件磨了边儿的青蓝竹布小褂,走了线的银灰鸡皮绉裤,腰系一条染了黄颜色的褡包,脚下薄底儿鞋。

本就瘦怯怯的身形,这一缩一抱,胳膊和小腿肉眼里看不到半截,暖黄色的路灯泄在身上,那喜光的蚊虫绕他飞行,瞧着有几分可怜,顾微庭邀他入公馆去。

阿牛温颜却之:“不了,顾二爷早些出来吧。”

“我知道了。”顾微庭挣出一语,语罢走进公馆里。

甄钰穿件鹅黄纱花边裤,齐腰的大红竖领儿油绿挂纱衫,卷着一折袖儿,曼立于壁前,目不别视,看日历上的数字,扳指一算,叁日后就要点蜡烛了,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指点着一个数字自言自语,有点瞠然自失。

顾微庭斜刺里来,将甄钰拥入怀中,双掌交迭着,搁在她肚上。他记得正事,出口便向甄钰索钱:“身上可有小钱吗?”

背后暖和,甄钰如放春慵一般,骨头酥软下来,顾微庭开口索钱,惹人疑心,把甄钰吓了一跳,她吶口道:“你、你破产了?”

“不是。”顾微庭哭笑不得,一拍甄钰的脑袋,“你给我就是,别乱想。”

“我身上没什么钱……我的钱都在蓝桥哪儿……”甄钰面容颇为失色,仔细摸口袋,只摸出一元钱。

这段时日在这里不花钱地吃吃喝喝,都忘了钱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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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足矣,顾微庭收下一元钱,有风火事似,流水走出公馆。阿牛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的脸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红点,顾微庭左手攥着甄钰的一元,右手从口袋里掏出叁元,通通交给阿牛:“一元是你家大姑娘给的,叁元是我给的,当是给你的跑腿费。”

阿牛脸不动,只把眼珠子转动,瞟一眼顾微庭手中的钱,又默默把眼珠子转到正前方,一元钱也没收。两腿蹲麻了,阿牛慢慢站起身,淡不济地说:“一元钱是给顾二爷的,不是给我的,顾二爷要收好。”之后抱着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微庭一脸愁云,望着阿牛渐行渐远的背影,嘀咕:“也是个怪人。”

蓝桥更名为蓝桥别墅,但大家提起来,习惯只说蓝桥,毕竟别墅二字念起来并不优雅。

蓝桥频频收到礼,送礼人也不掩掩旁人耳目,眼尖聪慧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拍一拍脑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顾二爷是要与蓝桥的小本家点蜡烛。

一人察之,那一顿饭以后,上海滩是人尽皆知了。谣言自止了,但不入耳的话未减少一句,茶楼酒馆,人聚在一块,吃了酒后,胆子一大,便敢用语言轻亵甄钰。

“忒厉害,忒厉害,蓝桥的女子都是小凹精。”一个穿着青色长扇的白面小生说道,他且说着,还要打开手中的扇子邀风,一双色眼,望着经过身边的妇人。妇人感到邪恶的目光,粉脸一沉,回瞪小生,暗骂贼子该死。

这小生是个讨生活的清客相公,常在客人面前扯皮献殷勤,打些浮头食,生得白白净净,平日里说的话有些奇怪,别人都戏呼他为书毒头。便是书呆子的意思。

书毒头这几日得了些小钱,心情大好,便约好友来吃酒。

一旁的好友翻起白目,粗毛大手往桌上一放,拿起酒吃上一口,道:“书毒头!小妖精便小妖精,打什么趣,还故意含糊唇齿,说成小凹精。”

书毒头“啪”地收扇,解释:“误会我意了,小凹精非是小妖精,小凹精比小妖精局段高。你瞧,小宝弟凹顾老爷,娘姨凹顾小开,小本家凹顾二爷,几个顾姓之人,被弄得神思颠倒,茶饭不思,不就是小凹精吗?也不知是蓝桥里的人是香饽饽,还是顾家的人是香饽饽。”

“呸,就侬唇齿伶俐,也亏侬想得出来。”听了解释,好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流下。

“侬说,阿拉能去挨城门伐?”书毒头自觉口才好,看好友大笑不止,颇有傲色,两腿跷在矮凳上,跳到架子上来,手中的扇子一晃,又打开来邀风,并不知自己在其它人眼中,丑态百出。

“挨城门?”好友眼梢带着鄙夷,瞧傻子似地瞧住书毒头,“取小先生个花苞要大价钱,千钱起票的,挨城门侬以为就不用了?多少老爷爱取花苞,就有多少老爷爱挨城门,侬个穷酸样,去趟里外都不干净的咸肉庄都掏不出钱来,还得倒扁儿,回家画地图去吧。”

“侬个话未免太残忍,我穷挨不了城门,但能施强暴,捉猪都能上凳,上海夷场浪,把她弄得舒爽了,她自然会委身相从,到时候恩得来了,她从了我定让侬饱看。我与侬亮个私,过几日,她会出现在许多人的床上,成为男人身下的消闲果子,诶诶,我与你说,但你可别先破笼了。”

一念及此,书毒头精神奋发起来,笑哈哈的,横祸临头自不知。

书毒头口内笑声还未止,一个人影从旁边经过,脸颊热突突挨了顾微庭一个重拳。小生毫无防备,疼痛过后,口内随后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而桌上的杯具碎了满地。

书毒头七手八脚,捂着发肿的脸颊起身,待刚要骂人,但见眼前人身材高大,衣裳干净,茉莉味的发胶抹了头,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一个文明发型,状似富贵人家,身旁还有几位穿着西装的男子。

书毒头有些胆怯,捉身不住,但还是硬头皮问了一句:“你谁!”

书毒头说话有些气喘,顾微庭嫌弃似地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手,手擦净,点一根烟含在嘴里,以舒胸中的闷气。

舒不干净,将气拍向桌子。

顾微庭没开口,他身边的人冷笑一声,道:“再敢言一语,顾二爷会让你再不能开口。”

上来了,在乡下过得很快乐,但网络不好也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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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拿着鞋子回蓝桥,不见金素人影,但闻金素的哀嚎声。

一声短,一声长,一声粗,一声轻,还能听见砰砰的撞击声。

阿牛忍不住眼圈一红,他立在天井下,没有循声而去看情头,而是放下鞋子,转去厨房煮鸡蛋。不用猜,这砰砰声,是金素拿头撞墙壁、衣柜时发出的来的。

顾微庭往蓝桥送礼,也就是说到了点蜡烛那日,甄钰会回来蓝桥,金素既怕见甄钰,又渴望见甄钰一面。怕甄钰瞧见自己的狼狈,这几日毒瘾一发作,她便把自己困在屋里头。奶包推精品最新连载/完结popo小说屋1019311803

如今还无计能让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平静下来,金素让自己身体疼痛,皮肤流血,只能挽回一点理智,可一旦疼痛止了,和发疯的猛兽无异。

一针成瘾,欲绝不可,不能正常过日脚,有好几回金素抗不住毒瘾发作,袖着二、叁毛钱去戳药水,戳完便会抱头流泪,口喊后悔,发誓在四肢腐烂前要亲手了结吕江年,永不让甄钰知道这件事情。

金素在屋里折磨了自己半个小时,出来时脸无人色,浑身是汗,手臂与脖颈上翻开的皮肉流了几点红,而额头上有一团青紫色,被散下的头发遮了去,阿牛还是瞧见了,他拿着刚刚煮好的鸡蛋,包上一层薄纱,递过去:“敷一下吧。”不多嘴说一句有关药水的事。

金素精神罔罔,在日光下露出凄凉之色,脚略斜,走到石凳边坐下,发了一会儿呆,接过阿牛的鸡蛋,往嘴里一塞:“敷了也是会留下疤痕,到时候拿粉遮遮就好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吃得着急,被干巴巴的蛋黄噎住喉咙,呼吸不畅,方才没有血色的脸,顷刻间有了一丝红润之色。

阿牛急得甩手顿脚,直接从井边的水盆群陆叁伍/思八零.久思零里掬水给金素解噎,金素摇手拒绝,捂住胸口,努力吞几口唾沫润滑喉咙。如此也是个好方法,没一会儿噎物就进到肚子里头了。

嘴里吃着鸡蛋,眼梢有意无意地抹到了地上的鞋子,金素问:“鞋子怎么回事?”

“顾二爷说大姑娘给了鞋钱,不算是送的,所以我就把鞋子拿回来了。”阿牛把掬来的水泼到一边的花草里。

算他顾微庭知礼,金素听罢冷笑一声,视线从鞋子上移开,投到阿牛身上,她的手指有节奏地敲膝盖,足尖有规律地点地。

阿牛不知金素为何突然望住自己,难不成是脸上有脏东西,他挠头摸脸一阵,没从头上弄下脏东西。

触着一团榆叶梅的香气,金素突然停止敲膝盖,趁手捉住阿牛的手腕,问:“顾二爷突然点蜡烛,而那吕家突然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头不大安。阿牛,你这几日信息不灵啊,没有探到有关吕家的事情吗?”

“只探得一些,前段时日他忽然与段家走得近,然后就没有什么动作了,足不出户,乖乖歇息。”吕江年异常安静,尤其是这几日,安静得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阿牛也觉奇怪,借着是跑当小鬼的身份,出入各户人家偷探消息,也没探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吕江年委实没有一点形迹。

吕江年与段家走得近这件事情金素是知道的,吕江年想拉拢段家,一起对付顾微庭,可除了这件事情,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这让金素更觉得奇怪。

一个存有自私自利之心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倒不如一直发疯,瞧吕江年白里泛红的面孔,似乎也不是个短命的。

金素眼睛霎一霎,一连迭声说不对劲,没魂少智走到厨房,抽出柜子里的一把尖刀,换了一副可怕的面目,气嘘嘘地道:“既然这样,不如我早些把他杀了,先绝后患。”

“你不要吓煞我!”一见此举,阿牛慌得手足无措,赶过去夺下那把刀,往痰盂中一丢,连吓带骗,恳求金素暂行不动,“你能做到杀人处处要做得结实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阿牛身材藐小,力气却大,刀子被夺去的那刻,金素也往后倒了一步。

“杀了直接对接丢进黄浦江里就是,我粗细生活都能做,难不成做不了这种事情吗?就算做不得结实干净,留下痕迹又如何,横竖是要死。”金素气鼓着嘴,倚在一根柱子上不动。

阿牛眼里落泪,伸手过去使劲捂住金素的嘴巴,不许她再言一个死字:“每个人横竖都会死,或早或晚,死得早,活在世界上的人就要消受孤零的滋味,这种滋味不好受的。”说着带上了哭腔,“现在杀了他,打起官司来必输无疑,吃眼前亏,徒担一个杀人犯的恶名,他的命一文不值,根本不值得你牺牲自己。大姑娘知道了的话,会有多伤心啊。”

金素似悲似怒往柱上砸了一拳,阿牛平添了几分壮气:“娘姨,我们就忍一忍,也是为了大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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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蜡烛的动静这般大,躺在医院的小宝弟,两只耳朵也隔着墙听到了一些,她自问:“是巧合吗?”

“巧合?什么巧合?”顾荣金并不能从小宝弟简洁的话里琢磨出任何东西。

“没什么。”小宝弟眼皮垂下,不再开口说话,慢慢回忆往事。

她给顾荣金做小时顾微庭与甄钰分颜分手,顾微庭突然离沪,尚不知有归期,而甄钰道自己手上有事情没做完,死活不愿入顾家,瞒着所有人攀吕家,她听到这个风声时,甄钰和吕江年已亲密得和对小情侣似的,根本来不及阻止。

甄钰口中那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小宝弟不清楚是什么,与什么有关系,但这段时间听多了外头的传言,她好似知道是什么了。

甄钰是要借他人之手扳倒段家。

不过仔细一想,又有些想不通。

段家民死之前送了一部分股份给顾家,根本并不稳,她若肯进顾家,给顾荣金当个继囡囡,段家不是一推就倒了?她又何苦要费尽心思去攀吕家。

甄钰以妓女的身份和顾微庭点蜡烛,说不上是一件有脸皮的事情,但总比成为继兄妹后被人得知二人发生了可耻的皮肉关系强,她决定不入顾家的时候,可有考虑过这件事情?甄钰真的爱顾微庭吗?不入顾家而与顾微庭点蜡烛只是巧合?

一连几问,越想脑袋越糊涂,小宝弟心绪烦躁,忘了肚子鼓鼓,翻了个身,肚子受压而痛,腹中的孩子也闹腾起来,她赶紧转过身躺好,纤指轻抚肚皮,偷腔哼起广州童谣。

哼着哼着,脑海里浮现一个稚嫩的脸庞,那个未出幼,不能胜衣便长眠于地的甄慈,小宝弟眼角湿润,涕泣不能仰,对着隆起的肚子喊了一句:“小慈……”

……

要在蓝桥点蜡烛,次日相次六点,甄钰从顾公馆离开回蓝桥。

金素与其他娘姨一刻不歇,把蓝桥里里外外粪除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杂草一根也不放过。

甄钰房内的什具,能换的都换上了红木制的,点蜡烛那天要穿的衣服鞋子,金素在那几个箱子里挑了又挑,挑了一些剪裁修身的衣裳,一件镶花边的石青熟罗衫,一件东方亮宫绸坎肩,一件水红牡丹花鸡皮绉裙,一一熨平以后搁在床里头,至于鞋子,阿牛觉得好看的那一双鞋,金素左右瞧着也觉顺眼,鞋儿晒过以后,用白布包起来,一同放在床上。

金素照镜子想象甄钰穿上新衣新鞋的波俏模样,手舞足蹈的,一说耳朵要带珍珠耳环才好看,又说要梳个时髦的发型,既要梳个时髦的发型,少不了要那香喷喷的西洋发胶,用凝刨花抹头,抹多了头发油油亮亮似抹了一层猪油,在灯光下一看,忒不美观,想到这里,她拿着钱就往百货商场里跑,买来一瓶玫瑰味的发胶。

甄钰一回蓝桥,脚在地还没站稳,金素端宝贝似的,迫不及待地端着发胶给甄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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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胶的玫瑰香味浓,甄钰一嗅这味儿,偏过头干呕起来,金素见状,哪还顾得上手中的宝贝发胶,盖子也不盖了,发胶往旁边一扔,腾出手搀扶甄钰。

呕不出东西,胸口沉沉的,甄钰蹲到地上去喘气,金素怀过、生过孩子,甄钰的情况不对劲,她一眼就瞧出来了,心疑甄钰怀了,弱弱地试探性一问:“大姑娘这是……重身了吗?”

“许是吧。”甄钰耸耸肩膀回道,蹲着脚累,不管地上有灰尘,直接坐了下去。

金素莫名来了火,恨起顾微庭,两只脚在地上乱跌:“呸,无耻之徒!”她的脚一只大一只小,跌起来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也是不同的。

甄钰扯金素的裙角,笑着岔开话:“我许久没回来,娘姨怎瘦了许多。”

不愿甄钰提这件事情,金素也岔开话:“不说这个,说来我给姑娘挑的衣裳都偏小,虽说不知肚子里有无孩子,但还是穿宽松写,也舒服些。”

说完转过身,去箱子里翻衣服,今次翻出一件桃红春罗碎花长衫,一件蟹青散管绢裤。

不知散管绢裤甄钰穿上去会不会拖地,金素掖着甄钰去试裤子,腿上的烫伤未消,甄钰意意思思不愿脱衣裳把伤口露出来。金素以为她害羞,笑道:“不羞不羞。”

甄钰拗不过金素的热情,只得脱了裤儿,才脱下半截,烫伤就被看了个碧波清爽,金素眼睛圆张,眼泪说下就下:“怎还受过伤。”

“不小心罢了。”甄钰懒再多提不悦之事,作速换上散管裤,往镜前一站,“不错。”

裤子不长不短,料子冰凉,甄钰穿着十分喂眼,金素收起眼泪,拿来长衫和鞋子,也让甄钰试一试。

甄钰先试了鞋,在房内走了几步,鞋底柔软,若行在浮云之上,大小也是恰好的,正要试长衫的时候,花梅揉着睡眼出现在窗旁:“姑娘,外头有人找。”

……

作者的上帝视角:宝,别出去。

笑死,一直想着怎么让甄钰穿着那双鞋被抓走,睡了一觉对着电脑稀里糊涂就写出来了。

上海妓女的穿着,衣裳颜色基本就是青蓝调与红色调搭配,那时候的妓女做事挺高调,从衣服颜色就看得出来。

花梅揉着睡眼来,说完话,揉着睡眼就走了,也不说是谁。

金素扯喉咙喊道:“是谁?你喊他进来就是了。”

花梅停下脚步,眼睛被揉得通红,她回头道:“不晓得,看装扮是个跑当小鬼,不是阿牛,是张生生的面孔,说是有话要和姑娘说。”

“我去瞧瞧。”甄钰随意披上长衫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却不见得有人在,外头静促促的,探出头望一望,也没见到有跑当小鬼的身影。

正要转身离开,那跑当小鬼从拐角处鬼鬼祟祟冒出一个头来。

跑当小鬼扁扁一张脸,五官也平平,他先缩嘴吹起一个响亮的哨声吸引甄钰的注意力,然后声腔沙哑,不停重复“过来”两个字。

甄钰就着路灯散发出来的灯光打量跑当小鬼,鬼鬼祟祟的,还是她并不认识的人,怕是个存心不善的人,没有立刻走过去。

跑当小鬼见甄钰不动,哎呀一声拍掌发急,在暗地里鼓起颊,溜溜啾啾走过去,带些杭州土音说:“有人要我拿个东西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团,左右看了看,确定旁边没有其他人以后才交给甄钰。

甄钰接过纸团,展平一看,里头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想知甄慈被挖去心脏前说了什么话吗?

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看到末尾,甄钰的手索索乱抖,面色青森森十分可怕,她一只手将跑当小鬼拉住,道:“谁给你的?”

交过纸团,跑当小鬼如释重负,他只是一个帮有钱人做点事,收几个钱资身的跑当小鬼,有钱人的脾气不容易猜测,接了活后不应多言。甄钰脸色大改,突然把他的袖子紧紧拉住,他吓得连响屁也不敢放,半吞半吐答道:“我、我也不知,那人只寄声我,让你今晚去一趟牯岭路那处着过火的公馆里,自然就明白了。”

“牯岭路?”甄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死去的周姆妈,地点约在牯岭路,那这人定与当年的事儿脱不了干系。

248

甄钰再把纸条上的文字再看了一遍,眼眶内不知不觉的滴下泪来,姐姐在死之前说了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哪怕只有一个字。

明知这可能是别人造作的圈套,但两脚还是不自由地走出巷子,雇了一辆黄包车,只身前往牯岭路。

半年前,周姆妈的夫主在自己的公馆里被活活烧死后,公馆里里外外变得格外阴森。夜晚路过这处公馆,不少人都选择绕路。甄钰坐的那辆黄包车,车夫不敢靠近公馆,只说靠近那处公馆会折了今年的财运,远远地就把甄钰放下了。

四周没人,荒凉的路边只有几盏路灯,其中一盏路灯下有个人影,看不清脸庞,身材有些高大,甄钰乍了胆,叁脚两步走过去,每靠近一步,便辨得面貌多一分,是吕江年。

吕江年从光下走来,语气轻松,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甄钰反应过来今日之事是个彻彻底底的圈套,吕江年靠近一步,她脚下退一步。

才退一步,后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眼前忽然一黑,头上被人套了个粗糙的袋子,来不及呼救,一根棍子兜头落下,打得她两眼发昏。

脑袋上罩着袋子,甄钰感到越来越闷,一个急喘,四肢瘫软,倒在了地上。

棍子不留情落下来,等她醒来时脑袋还是疼若刀割了一般。

甄钰想摸脑袋上的伤口,却发现自己四肢被臂粗的绳子紧紧束了起来,根本无法动弹,嘴巴也被布给胶住了,发不出清楚的声音。

甄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轮眼看四周的环境,开着一盏磨砂台灯,不甚明亮,诸多东西瞧不大清爽,眼球仿佛被蒙了一层薄雾似的,她眯起眼睛,眼睛眯起来就活了不少,这下看得清爽了,只见底下是防水的实木地板,四壁糊着湖色印花洋纸,每个角落都摆着一盏像人那般高的磨砂台灯,而靠近床边的地方,放着一个夜壶箱和痰盂,眼前有一扇窗子,但窗帘厚实不透光,也合得严实,外头的环境一点也瞧不着。

就在甄钰琢磨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窗外传来嘶哑的蒸汽声。

她在一艘轮船上!

伴着吵耳的蒸汽声,船身剧烈摇晃起来,甄钰冷汗狂流,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吕江年,不需想今次是落在他手内了。

他想要做什么?

甄钰挣不开束在肢体上的绳子,手足奋力越挣扎,却把皮肤磨出了血色。

……

作为女主控,一般不会让女主被人打巴掌,不会被打身体……

接下来……甄钰宝宝,我对不起。

因为疫情,月底我就差不多放假了,我要快点结局,再不结局我前面的剧情都要忘了。

船在水面上颠簸前行,房间内那些未固定住的小器物在几个颠簸以后便离了原来的位置,稍圆润的东西,已在地板上骨碌乱撞,怎么也定不住。

像是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上,甄钰喘不上气了,听着浪声,鸡皮疙瘩说起就起,战战的打牙巴骨。

她迫切地想去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四肢不能动弹的人类和离了水的鱼一样,行动不能自由,甄钰借着腰部的力量,扑通一声,翻身下床,臀部先着了地,伤到了骨头,转侧便会十分疼痛。

甄钰身子蜷曲似弯弓,费劲用力,在实木地板上朝着门处蠕动前进,,不到一分钟,颈上的汗一粒粒直冒出来。

门底下的缝漏进凉爽而带着腥味的风,比鲍鱼的腥味还让人感到不适,闻着这股味道,甄钰更觉恶心,屏住呼吸,努力前进了一米。

就在此时,门缓缓被打开,甄钰的眼睛当先看到一双西式黑皮鞋,台灯的余光射在皮鞋正面上,鞋面异常油亮。

门一开,风儿肆意灌进房内,甄钰恶心得把头埋进腔子里,无暇徐顾来者是谁。

在皮鞋出现的那一刻,房内又多了一种难闻的烟味,甄钰忍着恶心,抬眸往上望,原来是打扮齐楚的吕江年,他嘴里咬着一枝雪茄烟,穿着黑西装,里头的衬衫领头板得高,遮住了大半个脸。

249

吕江年舒一舒臂,关上门,吐了口中的雪茄烟,雪茄烟正好掉在甄钰面前。

雪茄烟落虚虚地燃烧,他足尖踩住烟头,不声不响蹲下身,用上几斤蛮力,托起甄钰的下巴,逼她望住自己。

甄钰眼睛干瞪着,一双眼里流露出透入骨里的恨意。

吕江年逢上这凶狠的眼,反而脉脉含情,笑道:“见到我,不意外?”

“哼。”甄钰神色淡淡,别转头,移开眼,她犯恶眼容满面的人。

吕江年二指捏甄钰的下巴,故意捏疼她:“瞧我这眼睛,明知你嘴巴被封着说不了话,还在这儿问话呢。”

甄钰疼而不嘶,吕江年扶起甄钰,像戤伞似的把她戤在墙上,一阵忙乎后,自己坐到床上去,翘起腿,他慵懒地扬头看壁上的自鸣钟,说:“是不是很好奇我要将你带到哪里去?”

甄钰脸偏偏,在实木地板上打地滩儿,腰板也是笔直的,腰板直起来,无论现在多么狼狈,气势也不会因此而弱下。

她对吕江年的话没有起任何反应,吕江年不是个好果儿,落在他手里,她哪敢奢望有个好下场。

如果在死与不死之间选择的话,直接死去会轻松许多,呼吸一止,眼睛一闭,身体受到什么折磨都不会有感觉了。

女人的心比石头硬,用心爱她怜她都不中用的,一想当初自己如何爱她,吕江年便觉得自己是脑子进了水了。

甄钰是什么态度,在吕江年的眼里并不重要,勾勾唇,放下衬衫的领头,目灼灼,假意还迷恋她的美色:“不用害怕,只是再落风尘做生意而已,是你很擅长的事情。你呢生得螓首蛾眉,单纯坐在哪儿也能做生意,是个好料子。”

听了这话甄钰动也没任何反应,吕江年盯着她的眼睛,胡乱猜测她的心思:“你是以为你家顾二爷会来救你吗?你还以为自己可以转祸为福,起死回生?”

提到顾微庭,甄钰睫毛一颤,也不知自己昏了几日,点蜡烛的日期过了否……

吕江年捕捉到了这一颤,登时觉得甄钰处处碍眼,拍起掌,口里夹七夹八,道:“确实,你不见以后他像疯了一般在找你,真的是疯了,忧急攻心,还昏倒了,倒算是个痴情人。可伤他不知,你早已离开的上海,他就算把上海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人。”

吕江年顿了话头,起身再次蹲到甄钰面前,略吐了口:“你猜猜,我要将你送到哪儿去?”

甄钰半叁不四地靠在墙上,眼睛闭上,不听吕江年的扯淡。

等不来她的一点回应,吕江年觉得折了气分,境况糟糕如此,她竟还敢逞脸。越想越气,无移时腔子里填满了怒气,他夹脸就是一个巴掌,逞报复的快意,作色道:“牢拉的妓女!”

巴掌打得又狠又急,甄钰被打得头偏偏,狼狈可怜,半边脸留下的红痕,红得似染了胭脂,耳朵里头也嗡嗡作响。

受打,甄钰终于哼了一声,自出娘皮,她还没受过这般折蹬,脸颊火辣辣的疼,但比起被挖心脏的疼,这一点皮肉疼,她能忍。

巴掌打下去,手指触到娇嫩的肌肤,吕江年怒气突然平了,甩了甩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代手擦掌心,笑道:“这一巴掌只是一个预热,不听话的人,等到了南洋那头,每天要吃的巴掌比吃的米饭还多。”

250

南洋这个地方对甄钰来说,既熟悉也陌生,日本将女人卖到南洋赚外汇这种事情,操风流业为生的人多少听过。

不过来上海之前,甄钰便知南洋这个地方,有人说去南洋报酬不错,广东福建沿海的居民会到下南洋寻求财富,也有的只是去哪儿打个勤劳,揾钱过生活。但鲜少人说,十个人下南洋,九个人的结果都不好。

知吕江年不会轻饶素放的自己,但她没想过吕江年会绕个大圈子,送她去南洋做妓女。

“你这种外国脾气也就顾二爷喜欢了……不知道你在南洋当了公用妻后,顾二爷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

甄钰冷清清十分没趣,吕江年说累了,伸个懒腰,躺在床上浅浅睡了一觉,等船一靠码头,他便醒来离开,之后再没出现。

船停了一个小时,壁上的钟在时针指向“四”时,难听的蒸汽声再次响起。

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起,但外头白天还是黑夜,甄钰是知道的,帘面上没有一点光,再看壁上的钟指的方向,现在是凌晨时分。

天快放亮的时候,一名肌肤晒得黝黑的女劳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黑布,将甄钰的眼睛蒙上。

女劳工打着赤脚,穿着宽松蓝布短衫和蓝布短裤。皮肤晒得黑,眉毛也有些粗,面相瞧着有些凶狠,被蒙上眼睛之前,甄钰孜孜地抹了女劳工一眼,觉得女劳工的衣着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蒙上眼睛,女劳工扯下胶嘴的布,喂她喝不加糖的牛奶。牛奶滚烫,舌头被烫得麻辣辣。

没有加糖的牛奶腥味甚浓,甄钰一阵恶心,只喝了半碗。

女劳工喝下剩下半碗牛奶,趁着天色朦胧将她背下船。背上多了一个人,女劳工的脚步还是稳当,一刻不停,而后坐上一辆腥味弥漫的汽车。

自始至终,女劳工都没有说一句话。

甄钰眼睛看不见,耳朵听得清,车子开到闹区,飒辣辣的风扰耳,但她似乎听到了亲切的乡音:

“这报纸上的鸡肠字完全睇唔明啊。”

“我都有点睇唔明,好像是在寻人……”

甄钰恍然想起女劳工的装扮是广东船妇的装扮,而从上海到南洋,也要经过广东。

时隔数千日回到广东,甄钰在迷茫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可惜嘴又被布胶住了,所说的话都变成呜呜嘤嘤的声音发出来。

女劳工任凭她如泥里的泥鳅那般挣扎,一路上半个字不说,车子停下,甄钰又被背上另一艘船。

船在水面慢吞吞行驶了好七天,期间照顾甄钰的人换了好几位,都是些朴素的妇人,不对,应该说是看起来朴素无害的老好妈。(黑话:女绑匪)

她们皮肤白皙,年纪都在四十五上下,有的是个驼腰,有的是个龟胸,有的狗脂吃得多,四肢粗壮如牛。

每次交接,老好妈会对接下来照顾甄钰的老好妈说这一句黑话:“嫩白儿,好娃娃,起票两千元,上头的人说要弗糊涂。”

翻译过来便是:是个年轻貌美的人,最低能卖个两千元,上面交代不能让她自杀。俨然是把她当成一件香饽饽的商品。

一天太阳西沉,老好妈对着新来的老好妈说了一句:“后日要脱货了。”

甄钰一听,知船已近南洋,一身突然疼痛十分倦,次日夜间见到明月心就冷下几分。

251

在船上的最后一个晚上,她两眼直勾勾的,向照顾自己的老好妈问了一个问题:“我这是去南洋什么地方。”

“也许是吉隆坡,也许是仙那港。”老好妈起初提防着甄钰的一举一动,怕她使智量溜走,但甄钰不吵不闹的,再说临近南洋,一个人生地不熟,面皮花扑扑的人,溜了也好找,于是慢慢放宽了心。

“听口音,你是上海人?”甄钰不曾和别的老好妈通语,在船上的七天,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也从上海来,我是个嫩白儿,但不是好娃娃,两千是卖不到了,你们能分到多少钱?”

老好妈对甄钰懂得黑话有些吃惊,面色露出狐疑之色,避而不答,甄钰继续试探地问:“你们知道我的身份?”

“上海有句话说的好,做妓也不做小,你若不去做小,也不会遭遇这些。”这位老好妈接手甄钰前,听其它老好妈说过一些关于甄钰的事情,她给上海某家公馆少爷做小,姿色佳,少爷宠爱非常。只说少爷的妻子容不下这个小,便找人把她卖掉。

甄钰暗说自己傻,吕江年将她卖到南洋,目的是让顾微庭不好找,又怎会把她的身份一五一十告诉这些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多,那顾微庭很快也会知道。

甄钰息望,如何是逃不过这一劫,她压低嗓音,道:“反正也逃不掉,不如与我说说,去南洋当公用妻轻松些,还是入番馆接客轻松些。”

“都一样。”老好妈无担忧地说道,“没有苞,去哪儿都一样,但入番馆可以选择接什么客人,当公用妻没得选。”

“有什么客人?”甄钰嗤笑一声,反问。

“白人、土着人、日本人。”老好妈道,“要说有什么区别,你到哪儿自然就会明白,不想吃苦就听话,听话了不会受皮肉之苦。”

天还没完全亮起,船就靠岸了。甄钰以为要下船,毕罢了绝望,做好了心里准备。造化低,来到南洋,哪条路都是截头路,想逃也逃不掉,只能等人来买休,反正别无运算了。

但好老妈没有要下船的意思,掠掠鬓边碎发,闲邀邀的趴在桌上打盹儿,直到有人敲门声响起才睁开眼睛。

敲门的人是个四十左右的碑亭男人,穿着发黄的白竹布衫裤,两臂与小腿裸然,古铜色的肌肤滴着汗水,右手腕上刺了一串青色而边缘稍晕开的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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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好妈拉开窗帘,男人就着刺眼的日光,上上下下审视着甄钰,那双眼睛深邃欠着分明与光彩,看向甄钰时仿佛是在看一件商品。

甄钰不惧他的审视,还故作凶狠回视。这几日没得到照顾,脸庞折了个清瘦,而两条眉毛几日不打理,肆意生长,长得又粗又浓,凶狠起来,比脸庞圆润时多些寒冷之气,令人不可逼视。

男人收回了眼,心里已给甄钰定了个价,他用马来语问老好妈说:“辣货?”

老好妈摇头:“是个好娃娃。”

男人还是用马来语说:“第叁号番馆的香取先生出价。”

“多少?”

“一千八。”

“好娃娃,会英语,起票两千五。”老好妈脚里贪钱,态度坚决,不肯让步伸出两根笔直的指头。老好妈大半辈子都顶着屎头巾走的人,今次私贪七百,她觉得贪得越多,有了足够的底钱便会早早收手。

少一个老好妈,世上也少几个被拐的人,自以为在做善事。

二人一替一句进行交流,对主儿商量价格。甄钰有时听不懂,有时听不懂,只见老好妈伸出指头以后,男人面上宛然有不悦之色,又把眼移到她身上来,这次在她的胸上勾留片刻。

甄钰低头一看,才发现薄衫的扣子开了几个,里头颜色鲜艳的肚兜影约露出了一面,不由身子一趄,避开不怀好意的目光。

老好妈不满他的盯视,挡在甄钰面前:“你是抢先吃,但没付腰里货,不能这般。”

“松绑吧。”男人勾唇笑笑,通口先付上一千八,剩下七百等香取先生验过以后再付。

让甄钰四肢被布封着走出去,人人都知道她是被拐来的,这般生意是做成了,但不是完美地做成。

老好妈未立即答应,怕是他使的一个塌四八的鸟道,若验了以后不满意,翻脸不另付七百,那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时,门又响起,门一开,走进来七个人,十四只眼睛险要把甄钰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这时甄钰明白,这些人都是来看货的,而她那么无力地任由恶心与贪婪的目光,一次一次扫过自己的身体,大到手脚,小到指甲都被打上了对应的价格,着人的雪白的皮肤和波俏的脸蛋成为一个火热的卖点,她彻底变成一件与价值挂钩的商品,没人在意她是个有呼吸,是个活生生的人。

顾微庭说过,在有地位与金钱的男人眼里,漂亮女人充其量只是一件商品。而那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脱口说自己愿意变成一件商品。

现在想起来,甄钰只能苦笑,是她见识太浅,自作自受。成为商品,不论价格高低,都意味着要在别人的眼皮底下竭力展示身体的每个地方,以此换来需要的物质和生存空间,再没有任何权利可说,仰人眉睫度日,灵魂不早当晚会散去,而灵魂散去留下一具躯壳时,就成了他们口里所谓的好娃娃。这些人总能把女性的身体尽其用,死了也不放过。

一个小小的房间挤满了人,各种体味混成一团,比春时潮湿时独有的霉味还难闻,甄钰头晕,恶心感愈来愈强烈,在肺腑和丹田里徘徊不散,一个没忍住,偏过头吐了一个狼藉。

呕吐物的味道也不好闻,酸溜溜的,本靠近甄钰打量的几个人连连掩鼻倒退。好老妈被甄钰这一吐给吓到,怕她是个有病的,那样价钱会大打折扣。

老好妈灵机一动,笑呵呵道:“不用担心,注船罢了。”说着拿起工具,利索地将呕吐物清理干净。

买家喜欢买听话温顺而健康的人,瞧出了交易中的端倪,甄钰有了打算,即使逃不掉,也不能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哈哈哈哈写这章的时候想起初中的时候因为和数学老师关系不好,有一次数学老师冤枉了我,骂语很难听,一气之下,上数学课我就瞪她,吓得数学老师一节课不敢看我,然后后面几天对我温柔了许多——

253

看着买家的打扮,日式装扮的居多,妇人梳高髻,脸涂得假白,甄钰猜测这里是仙那港。昨夜问老好妈会被卖到何处去,她回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吉隆坡,一个是仙那港。意思是在仙那港没有被人买下,就会被带去吉隆坡再卖一次。

这两个地方,都甭想在上海那样伴个有疼热的嫖客度余生,即使有也是些朴实的穷小子,赎身钱都不能帮她付。

但两个地方若要说出哪个更好,自然是吉隆坡好。

仙那港的日本人多,吉隆坡广东人多,若到吉隆坡去,寻找个好心的同乡人,兴许能逃一劫。老好妈只考虑了这两个地方,到了吉隆坡那儿无论价格高低,定都会被卖出去。

甄钰决定拼一把,深吸一口气,酝酿着待会儿再大吐一场。

等老好妈清理好腌臜物,她的嘴唇一掀开,吐出一团青黄的东西,好巧不巧,还吐在了老好妈的鞋上。

房间里的人眼光都对准了甄钰。

老好妈穿的是不防水的鞋,鞋面是薄薄的一层布,上头戳了几个小洞散热,那呕吐物就一点点渗到里头去。

老好妈强忍着不适,堆起笑脸,揉着胯骨,对那些面露狐疑之色的买家,抖着声音道:“打一棒快球子,两千卖了。”这一句话即将决定甄钰的祸福。

见着甄钰连吐两次,吐完面色青青,丝丝两气地靠在墙上,原本在心里定好的价格,自动减了大半,但老好妈还厚颜开出两千,好是不中也,个个摇头,个个要打个折扣:

“六百。”

“七百。”

“八百。”

“八百五。”

总之不超过一千,老好妈的脸际随着众人的叫价愈来愈沉,只卖一千块,是要她挖出肠子赔进去。

南洋这儿的环境不好,买个病秧子,回去干家做活都不能,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眼光落地了,谁也不愿当冤大头。

吐了两次,甄钰口涩涩,一双眼就像被药膏给胶住了,酸得剔不开。老好妈两块灵灵的嘴皮也讲不明白价钱,趁他们讨价还价之际,甄钰被绑起来的腿频举起砸地,腰肢也拱如一座月桥,额上汗出如油,仿佛闷得透不过气来,将虚弱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方才还两眼冒光,虎视眈眈的人,表情随之转移,都不大好看。

老好妈的嘴角也一点点垂下,再开朗不起来,搽在脸上的粉因为紧张流汗,掉了好大半,那几条悄悄藏在粉下的皱纹越发清晰。

叫价声垂止,房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第一个进房间的男人。房间一下子空了,甄钰暗喜,而老好妈不免有些着急,把甄钰从地上拽起,给男人一个自己勉强可接受的价格,搭讪着说:“一千五?”

甄钰膝盖弯弯,七歪八斜站不稳。

254

男人的一双眼把甄钰瞧得入木叁分,现下和胭脂糊面,布满皱纹的老好妈站在一块,愈显得清秀可爱,一张丰腴的小粉扑,雪也似的肌肤,无力地站着,无意显出风韵。

真是天生丽质,我见忧恋。

他甚是喜欢,凑过脸,鼻孔使劲儿嗅了嗅,发出几道不雅的声音。

夹着汗酸味的热气一次一次喷洒上来,格外不好闻,甄钰不适应地扭过身子,欲避开这恶歹子。

凑得太近,男人脸上有多少个麻子和黑痣都瞧个清爽。麻子和黑痣,都和苍蝇似的让人感到恶心。

男人知自己在这场叫价中占得上风,手插进裤兜里,装个不耐烦:“一千二。”

……

这几天手感好,但实在没时间写,年底工作收尾,好几天都是十一二点才回家,哭了。

“一千二是香取先生要,还是你要?”老好妈驳了一句气话,还送了一个白眼。

一千二的价格着实是亏,老好妈准备到吉隆坡碰碰运气,在仙那港交货自然最好,但千里迢迢从上海下到南洋只卖个一千二,当初还不如就近卖给官老爷做奴婢。

一个小时过去,老好妈喉咙也说哑了,在哪儿滋滋的直冒烟,她粗鲁地赶走男子,门砰的一声,落了锁。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呕吐物的酸气一个劲儿冲入鼻腔,引人作呕,老好妈打开窗户透气,折散一包酥糖吃,边吃边怒色向甄钰:“倒是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吐,搅黄我的生意,亏得你遇上的是我,不爱动手打人,换个别的老好妈,你早就是皮开肉绽,只剩下半条命了。”

“呵,你将我贩卖给男人玩弄,没吃得皮肉痛,我还得满心感激了?”甄钰不领情,挤眉挤眼的向她做出轻蔑一笑,“不是你不打我,你只是怕将我打伤了,皮肤落了伤痕,卖不出高价罢了。”

老好妈脖子的凸起几条蚯蚓似的青筋,举掌作势要批甄钰之颊。甄钰扬脸不惧掌,在此关头也搭个大架子,谈锋犀利。

老好妈的掌没能落下去,脸偏向右边,呸了一口带着沫子的口气,放出狠话:“到了吉隆坡,卖不到好价,我就将你丢进海里。”

话是这么说,老好妈心里还是希望能把甄钰卖出去,这么好的底子,没有芳名大噪便死了,多可惜。

十一点钟光景,呜呜的蒸汽声响起,微觉身子摇动,甄钰知轮船准备离开码头,到下一个地方,她抿起嘴巴不再和老好妈交谈。

老好妈到轮船的餐厅哪儿端来两碗没什么油水的鸡丝面,她填饱了肚子才喂甄钰吃。里头的汤早被面吸干,口感极差劲,吃得一半,甄钰忆起为自己下厨的顾微庭,心绪万千,眼珠子一热,眼泪拖下两行。她忙仰面含住眼泪,摇头要喝水。

老好妈没给端来水,给了她一个汁水丰足的果子解渴而已。

甄钰颊鼓鼓,机械地咀嚼果子。

255

吃饱喝足,甄钰索性闭上眼睛休息,反正海上的路径脑袋也记不住。

这几日甄钰脸上的肉瘦减许多,眼睛闭上,眼窝也陷进去了一些,远瞧着五官却精致了几分。老好妈若有所思注视细皮嫩肉的甄钰,蓬头垢面也不见一点风霜之色,比之画中美人,多一重灵气,她在那位少爷身边定是受尽了万千宠爱,早知一开始便装作她的恩人,将她送回到那位少爷身边去,或许不用奔波一趟也能拿到一大笔钱财。

只是这个想法来得太晚了。

……

甄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上海,顾微庭初闻此耗,次第清晰,直奔吕公馆。吕公馆的娘姨大姐见贵客来,含笑盈盈地鞠一躬,请顾微庭在沙发坐下,接着端上一杯热可可茶与脆麻花,招呼格外周到,似乎早有准备。

顾微庭推开茶点,口气冷冷,开口便是要见吕江年。

吕江年掐指算得顾微庭会来找他,只没想到一大清早就来了。他穿着花缎睡衣,左手搭在右手上,脸上没有脏物,额头和脸颊白白的,似乎薄薄地加了一层雪花粉,还是很体面来见客。

他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顾二爷没有夜生活吗?起得如此早,哦,想起来了,今天顾二爷要点蜡烛,自然起得早。”他顿了顿,意欲再讲一句话儿趣话,但顾微庭却没给他说趣话的时间,缩颈不迭,呼吸差点停了。

顾微庭见吕江年,克制不了那股冲动,一个箭步冲上去,捽住吕江年的衣领:“把她还给我。”

吕江年身材不如顾微庭高大,稍矮了半截,轻而易举地被捽住衣领,气势被活生生压住。

吕江年吊儿郎当,回:“我都不知顾二爷在说什么。”衣领被捽住,一时占了下风又如何,他可是狠狠捏住了顾微庭的手脖子。

“若她有什么叁长两短,我会杀了你。”顾微庭板着面孔,眼眶有红意,声言要杀人。

怒音盈室,在旁娘姨大姐都不敢插口,袖着两只手在哪儿观望。留下这句话,顾微庭匆匆离开。

顾微庭一心认定甄钰失踪与吕江年脱不了干系,一时失控,又带人把吕公馆翻了一个底朝天,却寻不得一点踪迹。

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上海滩发生了一件惨案,清道夫在大马路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具内外满是伤残的女尸。

配角杀配角罢了。

大家新年快乐呀

256

那具女尸被发现时,手足伤痕累累,奇怪的是面部裹了一方白布,干干净净,一点伤痕血迹也没有,凶手似乎没有要隐藏死者的身份的想法。

尸体与垃圾堆在一块,天儿炎热,不到半天就发臭了,一群可恶的褐中带黑的虫子,在里头缓缓爬行,爬行的路线非常统一,都是朝着一个目标而去。

清道夫是在太阳落山前后发现的女尸。

臭气四溢的垃圾堆里横着个穿一身雪白的洋服女尸,脚上的鞋子还是带跟的时髦款,清道夫看见尸体,当即吓得跌了一个朝天馄饨,喉咙失声,过了两叁分钟,爬着离开,且爬且喊:“死人了,死人了。”

一连迭声地喊叫,一声尖细过一声,树上收翅准备歇息的鸟儿被惊得扇开两翅,顺风而飞。

清道夫的喊叫声,很快引来了一些居在附近的人,他们只敢掩着鼻子,延长颈远观,时而窃窃私语,总是不敢靠近。后来一个胆大的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长长的棍子,隔着半米的距离,用木棍去翻僵硬的尸体,确定是人后,他就跑去地保哪儿报告。地保的人亲来一趟确定,见尸体面如土色,之后又上报给巡捕房。巡捕房哪儿一听,立刻派员前去查看。

在租借里发现尸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人死了,不是发现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完事儿,一级一级往上报告,再等巡捕房的人检查完毕,已至凌晨。

死者是章都督的女儿章小芾,脖子和手脚都有勒痕,脖子的勒横是致命伤,她是被活活勒死的,至于为何会被勒死,凶手是谁,得让巡捕房的侦探去调查。

章小芾的身份不一般,巡捕房哪头是高度重视,上海地方检查厅和公共租界会审公廨也派人来,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长立即派了房里经验丰足的侦探去侦查。

侦探叫刘延康,五十来岁,肚皮圆滚滚的,头发十分稀疏,喜欢白天出门,到了夜间就和怕光的阴质一样缩在无一点亮光的房间里,脾气古怪,说话也不动听,但本领极高,那双眼睛仿佛装着一台爱客司机器,精得很,轻轻由他调查的案件,准不会会有错。

探长半夜去刘延康请他调查章小芾案件,吃了好几个小时的闭门羹,直到天亮了才见到人。

章小芾死的那天所穿的衣裳华丽,但身上没有留下一个首饰,一个精心打扮的人不可能不戴饰品,刘延康第一眼判定凶手的动机是求财。

假设动机真是求财,一个求财的凶手把尸体抛在时刻都能被人发现的垃圾堆里,还是在大马路这儿的垃圾堆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一个可能是凶手自信心强,不走心经,使那什么藏尸之法,觉得抛在这儿也不会被抓到,还有一个可能是凶手力气小,搬不动尸体,只好就近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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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延康朝着凶手求财的方向去思考,很快便打住,过程过于简单,一切都过于简单,。章小芾死容安详,没有一点挣扎的痕迹,而身上所谓的伤痕,也是在死亡之后才出现的伤痕,凶手与章小芾极大可能相识,关系还不浅。刘延康决定先调查章小芾身边的人,他第一个找到的人是顾微庭。

章小芾死亡这件事,当晚在上海滩传开,人尽皆知,但顾微庭忙着甄钰的事情,直到刘延康找到自己,他才知道章小芾遇害了。

听到消息,顾微庭脑袋被雷劈中了一般,麻得脑筋儿在无法思考,恍惚了一下,身子偏偏倒倒,几日没有休息,一个深呼吸,几乎要晕厥,他忙将手搭在一旁的桌角稳定身子,愣愣地问:“死了?”

“顾二爷难道不知?”刘延康起疑,事情过了快两天,传得沸沸扬扬的,顾微庭不是深居闺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妇人,怎会不知道这件事。

刘延康这么一问,顾微庭知自己被怀疑,闭上嘴巴,不急着分辩一两句。虽说对章小芾没有任何感情,但好歹相识一场,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没有个定数,不免有些难过。

顾微庭背转身子,看着日历上的数字,不睬刘延康。

刘延康眼睛不眨,系意顾微庭的一举一动,各种情态,举动僵硬,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情态里溢出忧虑感,似是真不知章小芾遇害一事。

“章小姐死之前精心打扮过一番,尸体又碰巧在大马路被发现,不知道那天章小姐可是来见顾二爷的。”

“十天了。”顾微庭无视刘延康的问话,看着日历嘀咕,甄钰消失整整十天了。

这几天有点忙,没搞完东西之前都会忙到飞起,这几天也在清账,平均睡叁个小时表示差点猝死。

刘延康跟着顾微庭说了一句十天。

顾微庭转过头来,振作精神,态度变得有些强硬,说:“算她是来找我的,但我不知情,近日忙碌,不得空招待刘侦探了。”

咂摸着这句话,话里很明显的送客之意,刘延康只能暂时离开,骤面相会,他心下觉得顾微庭是个凉薄之人,相识之人死去,竟无有去见一面的念头。

也是,生意人,最看重的还是金钱这种东西。

刘延康走出顾公馆没几步,顾微庭在馆内折声气喊他:“刘侦探是沪上名探,不知何时有空,能不能帮我寻个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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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乐意帮顾二爷,只是有重责在身。”刘延康客气地完顾微庭的门面,“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还是有的,顾二爷不如与我说说,兴许日后调查中,瞎猫碰上死耗子,能探上顾二爷需要的消息。”

甄钰失踪的事情,顾微庭不曾和不相干的人吐过一字,派人去寻,也是尽量悄悄的寻,他不知一点甄钰的情况,怕传开以后会对她不利。

顾微庭十分确定甄钰的失踪与吕江年脱不开关系,安排了数十双眼睛盯着吕江年,但是十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每见甄钰之物,不无瞑想,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转而顿减茶饭,从忧悒到萎靡,自己已无复人形,再得不到消息他就会先死去。

沪上绑票风炽,掳人撕票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怕只怕吕江年将甄钰交到了其他人手里,自己两下里是清清白白,让人查不出疑点。

顾微庭形容委顿,移步沙发边坐下,虚弱地缅述颠末。有些话及到喉管之处,不知怎的竟哽咽得难吐出一个字。

听绝,刘延康微讶,原来“十天”是这么个浅意思,顾微庭不是对所有人都凉薄,那个失踪的姑娘,在他心中占有足够的分量。刘延康感慨万千,想了想,道:“这么久没消息,或许人早就不在上海了吧。”

“码头与火车站我也寻过。”顾微庭哪会想不到这一点,沪上消息最灵通的人,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而是跑当小鬼与小瘪叁,他都一一打过交道,可结果令人非常失望。花梅娘姨说甄钰是见了一个跑当小鬼后消失的,那个跑当小鬼顾微庭费了精神去找,最后找到的是一具冷冰冰,不会开口说话的尸体。

被人灭口了。

原以为找到那个跑当小鬼就能找到甄钰,顾微庭见到尸体那刻,再忍不住,眼角掉下了一颗热泪。

甄钰就如同一团泡沫,消失时,也不留一点痕迹。甄钰消失一天,他就要扳着指头数一天,眼看十根手指都不够数了,顾微庭难过得想杀了吕江年。

刘延康给顾微庭指了一条路:“女人失踪,许是与贩卖有关系,一旦被贩卖,寻起来,就如海底捞针,最后还是担雪填井。”

言至此,顾微庭十个指头颤抖起来:“贩卖?”他从没往这个地方去想,也许是打心里还觉得吕江年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是,贩卖,抱歉,我也希望不是。”刘延康面露一点怜悯色,“不过顾二爷就当是被贩卖了,或许是卖到湖南、湖北,或许是卖到国外,上海寻不到,就登报重金寻人,毕竟金钱的力量,能使鬼推磨,有心总能得到一点消息。”

刘延康后半截的话像是一束希望之光照射下来,顾微庭言句感谢,不迭为容,跑上楼梯,从钱包里掏出甄钰的照片,照片里的甄钰笑容灿烂,顾微庭手指放在胸口温了温,道:“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一定会找到你。”说罢,下楼时顺手拿起一件马甲穿上,匆匆往外走,坐上黄包车来到报社。坐车的途中,顾微庭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和白纸,一路上嘴咬着钢笔盖,手里不停地写东西,一张巴掌大的纸,两面写满了字,纸从白色变成了黑色。一面是工整的中文,一面是连体的英文。

到了报社,顾微庭不言废话,将写满字的纸和照片交给报社里的人:“登头版,报屁股也登。”

纸与照片之间,夹着厚厚一迭钞票,粗略一数,近千元,这些钱是给报社里的人的。

报社的人唯唯诺诺接过,扫一眼纸上写的东西,真乃是重金寻人。不过他们疑惑又好奇,为什么要写份英文版的寻人启事。

顾微庭没有解释,只说:“寻人二字,在报纸上越大越好。”说完离开。

从报社里出来,不巧又被之前遮路的日本人遮了路。

顾微庭心情不好,脸上的厌恶之色,毫不遮掩。

想也不用去想,这个日本人,今日又是为顾家的那两家工厂而来。顾微庭今次连说“No”都懒得,重重地擦过日本人的肩膀就走。日本人被这么一撞,脚下没站稳,腰臀往一旁倒了几分,像稻田里被风压弯的稻草,但日本人没有稻草的风趣,只有滑稽感。

日本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对着顾微庭的背影嚷嚷:“顾二爷请留步,我知道甄小姐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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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庭的脚步随之一顿,莫名的,露出几分惊惶之象。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日本人嘴角上勾,脸上的笑意淡淡的。

淡淡的,但不亲切。

顾微庭脚步只是顿住,没有折回来半步,日本人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说话,他看看晴朗的天,看看脚边的砖头,说:“那个,不如先去喝一杯?这里嘈杂龌龊得很,不好谈事。”

“你知道她在哪儿。”顾微庭拒绝去喝一杯的请求,“但是你不会轻易告诉我。我想知道的话,必须得满足你的要求,你们想要工厂。”

“是。”日本人竖起大拇指夸顾微庭的脑袋聪慧,“这个交易,顾二爷觉得值还是不值?顾二爷舍不得工厂,那糖业也行。顾二爷可以自己选。”

顾微庭微微重睫,看那日本人的神气一个清爽。那个神气,分外得意,仿佛志在必得。

看清爽了,顾微庭胸口闷,在哪儿打恶心:“既敢来和我做交易,当然知道值不值,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消息是真是假。”

日本人默默弯曲大拇指,缩成拳头的手,抵在颌下,装作在认真思考,且想且朝前走,凑到顾微庭的耳朵边:“顾二爷认定甄姑娘的失踪与吕大少爷有关系。是的,有关系,是他让我来与顾二爷做交易的。”

凑上来,身上带着一股咸肉和海鲜的气味。

顾微庭捋下脸退一武。

吕江年打的可是一手好牌,他不怕结仇愈深后患无穷。绑架甄钰泄仇,隐藏她的踪迹,再泄语日本人。这样的话,他失去了甄钰,也失去了工厂,人财两失,败得不可挽回。

顾微庭气得目眩神迷,格外觉得周遭昏天黑地。斜刺里冲出一辆汽车,他都没去躲避,汽车来势汹汹的,险些把他撞倒,好在司机在紧要关头打转了手中方向盘,撞到对头的墙壁上,才不致受伤流血。

“十天了。”日本人舔舔嘴皮子,而后缩嘴吹起口哨,“十天了,顾二爷还犹豫的话,甄姑娘就要被送去发大财了,到了那个地方,只能牺牲色相保小命。”

最后一句话,好刺人心窝。

口哨声断断续续,又虚虚的,只是一阵气音。

气音进触碰耳膜,顾微庭的耳朵滋了痒意,一把推开日本人,胸前吸满了一口气久久不能放,股旁的手已缩成了密不透风,硬实的拳头。

此时此刻,顾微庭生不出何等的感想,只知道越是此刻,越要强饭加餐,腰板越要挺直,日本人还在哪儿吹口哨,他装作不在意,舒颈离去。

但猥身的那瞬间,脸孔已变成铁青颜色了。

……

260

香取先生叫来的那名男子,并未下船,船开动驶去吉隆坡,他也跟着去。

甄钰总是数着荣荣汪汪的钟声捱过漫长的夜晚,她不愿入睡,因为梦里比现实美好,醒来发现一场空,现实的日子反而更难捱。

路途过半,停在码头的时候,男子在老好妈面前现身,不耐烦地说:“香取先生今日打电话来,出价叁千五,人带到第叁号番馆,自然会给你钱。”说完抬脚就走。

“奇奇怪怪的日本人,都快到吉隆坡了又要回仙那港,浪费我的时间。”老老妈没好气地自言自语。

不过很快就有一笔钱往钱包里进,老好妈的气飞到了爪洼国去了,对镜子精心打扮一番,弄得颊上脂粉鲜明才罢。

不知男子说了什么话,但一听老好妈说要回仙那港,甄钰如遭雷劈,眼圈儿起了红晕,身体扭动,梗着脖子冲着老好妈喊:“我不去仙那港!”手脚被绑着,一扭,几乎要从沙发上跌了下来。

老好妈哪管甄钰的意愿,匆匆收拾行李后,单手架起甄钰换一艘去仙那港的船。甄钰精神没有复元,气力不胜,老好妈轻而易举就到了另一艘船上去。

……

感冒的时候写文好多错别字……

深圳疫情突然起来,感冒的人类瑟瑟发抖,做核酸的时候鼻涕都不敢吸。

甄钰和老好妈有一样的疑惑,怎么突然又回仙那港了。

明明差一点就能成功。

甄钰苦笑,自言命运不好。

换的那艘船,行驶速度快,鲜少停靠下来,路程整整减了一日,甄钰一睁眼,就到了仙那港。

到第叁号番馆之前,眼睛蒙了两圈黑布,一点光不透,甄钰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被老好妈带着走,一直到了第叁号番馆,黑布才被取下。

第叁号番馆内焚着日本的名香初音,和西洋的香水一样,对甄钰来说,味道并不好闻。

手脚不自由,甄钰只能尽量减少呼吸。

香取先生是个四十好几的人,脚下穿着一双里麻草鞋,身上穿着一件印有花草暗纹的蓝色襦袢,脖子哪儿围了一条发黄的白色半衿。

仙那港终年高温,常常下雨,穿了襦袢,日头胜的时候肩头不能再加一件和服,否则会流一身汗,把襦袢和和服一块打湿,很是黏腻。

261

番馆有两层高,外边挂着几盏红底黑字的长丸圆提灯,里头腰高的障子将番馆分成几个空间,空间有大有小。

障子后面,会发出一些暧昧的声响,有时候连二楼也会发出同样的声响,那是肌肤相碰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甄钰听着这些声音,脸色难看,绷紧的神经。

实木的地板上都铺了一层柔韧透气的榻榻米,日本人进屋不爱穿鞋,但榻榻米一日被数百人踩来踩去,未免也回落点灰尘,那名擦拭榻榻米的妓女,始终低头,有客人来,也只是低着头说句欢迎光临,看身形,听声音,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她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和服,背上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膨雀结,尖尖瘦瘦的一双脚,裹着袜子,却穿着一双不合适银杏齿状的木屐,那木屐多了一个拇指的长度。

甄钰来的时候,妓女正好将脏兮兮的抹布放进装了水的丸桶里清洗。

香取先生形容散漫,靠在一根木柱上,一眼不发,两眼冷冷,扫着正在擦拭榻榻米的妓女,而扫过甄钰的时候,眼睛忽然明亮了不少,一拍大腿,让那名妓女拿来圆座,然后离开。

妓女连点叁下头,提着丸桶离开,只一会儿,她就拿来两个铺了花布的圆座,放在老好妈和甄钰的后面,用日语小声地说:“请坐。”

妓女站起来的时候甄钰看清了她的容貌。嘴巴有些秃,显得嘴唇有些厚,但眼睛和鼻子生得好,组合起来并不会让人生厌。

香取先生的声音粗犷无比,颇有江户武士的风范,他做个收视,请甄钰和老好妈坐下。

初到番馆,处处陌生,甄钰不由地害怕,站着未坐,老好妈却不客气,一请就坐,一坐就提钱。

但香取先生和老好妈言语不通,两人用各自的需要交流了整整五分钟,双方一个字也听不懂。

香取先生实在不耐烦,朝着身后的障子,用日语大喊:“阿拓,阿拓完事儿了没!”

那处障子的声响正到激烈处,妓女拖着腔子发出的呻吟,和男人完事儿后发出的呻吟与喘息,一尖一粗,融成一道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很快,障子拉开,里头走出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

男子是船上的第一个来讲价的男子,这里的人都叫他阿拓。

他为各个番馆的老板做事,找妓女不需要付嫖资,有时候做事情做得好,还能从老板哪儿拿着小钱。

阿拓晃着身子到香取先生身旁。

障子内是一间干净的小房间,正中央铺着一床被子,上头躺着一名倦容满面的妓女。

妓女裸着身子,皮肤雪白,身上有汗液,雪白的皮肤看起来非常油亮,她双腿屈着,私处的毛发稀疏,精液糊在上面,中间的缝隙,通红滴血。

看来刚刚那个叫阿拓的男子,是铆足了劲儿在做爱。

障子一拉开,这些画面,都入了甄钰的眼里。

甄钰一下子眩晕了。

262

不用香取先生请,阿拓自行坐下,四个人在地上成摘角儿坐,似乎每个人都是这场谈话里的主角。

阿拓下身穿着垂直小袴,坐下来的时候,袴管往上缩,露出一截长满腿毛的小腿。

语言不通,老好妈急得用上英语来交流,竖着叁根生了茧子的手指,在香取面前晃,一个劲索要钱,不过她只会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而已:“girl,here,money,money!”她想说人带到了这里,该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阿拓给香取先生解释,老好妈的原则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不交钱,不给人。香取先生爽朗地笑出声,从腰上取下一只束口袋递给老好妈。

那束口袋有些小,里头装了钱,但装不来多少,拿在手上也没什么分量可言,老好妈接过的那刻,脸瞬间垮成一个失水久时的老福橘,十分难看。打开来一看,果然里头只有一千来块,根本没有叁千。

香取先生目不转睛,看着玉精神花模样的甄钰说:“剩下的钱,验货以后就给。”阿拓一字不差,把香取先生说的话,给老好妈述了一遍。

传言日本人狡诈奸猾,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老好妈不买账,站起来把人骂:“验货?不满意是不是就不给剩下的钱了?我呸。”

“不会。”阿拓笑道,“香取先生这人很有诚信,验货再给剩下的钱,是怕你给个病秧子,没什么大碍的话,是不会不给钱的。”

人已到番馆,现在想带着甄钰去找下家,不大可能的事情,老好妈半信半疑,只能拼一把运气。

甄钰冷眼看叁人交流,看样子交易成功了,但老好妈并不满意。离开前故意踢倒番馆的桌子。

交流讫,叁人如鸟兽散,香取先生起身,一开嗓子唤人来:“花子,花子!”

一声花子落地,刚刚那名打扫卫生的妓女,赤着一双玉脚赶来。

短短几分钟,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高高梳起,脑后有两个蝴蝶结,身后的膨雀结变成了对称的蝴蝶结,脸上的白粉擦得白,但不均匀,脖子哪儿的粉,只随意拍几下,界限宛然,那头看着就像是一颗假头。

花子跪在地上给香取先生行了一个礼,香取先生指着甄钰,说:“衣服不要太朴素,也不要太花哨。这个脸蛋,给她梳个西式的七叁分头,不要用蝴蝶结了,给她插点珍珠。她足够高,别再穿高木屐了,要不像怪物。”

“好的,香取先生。”花子说话声音打颤,每说完一句话还要轻轻点个头,起身后还没站稳,又点一个头,腰和脖颈一直弯曲着,一出词一吐气,极其卑微,直到带甄钰上楼,消失在香取先生的视线了,才站直身子。

二楼有好几个妓女,都是高发髻,装扮花哨,但没有精神,脸上搽一堆红粉白粉,也遮不住憔悴,她们露出几寸藕也似的白臂,和月湾似的锁骨,站在各自的房前,掩面细语。

花子没穿鞋,站起来比甄钰矮了整整一个半头,她得微仰头才能和对视。

甄钰冷面向人,花子不在意她在自己面前搭架子,反正这架子过了今晚很快就会塌下,沦成一个下贱之人。

花子带甄钰到自己的房间,从镜子里看着甄钰时,眉头蹙起,自顾在那儿说可怜,其实自己也是可怜人。

房间只一张破旧的镜台和葛龙,没有床,她们用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就了成床,镜台上有放有化妆品,面部打底的白粉用得多,所以多备了几瓶。

房间里窗门都关着,花子昨晚和男人在房内留下的味道,弥漫在每个角落,地上有好几张皱巴巴的陈妈妈,再加上电灯照得房间发黄,环境糜烂得让甄钰的视力弱成了一个近视眼,看什么都蒙了一层雾似的,辨得形状却辨不清轮廓,把桌上的一对牛角假发,看成了角先生。

花子嘴巴不停,给甄钰梳头时,会说头发真厚实,应该梳罗马头,珍珠虽好看,但不如蝴蝶结可爱,帮甄钰换衣裳时,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双腿,又说该穿露腿的夏洋装。

花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瞟着自己的肌容,甄钰心中不自在。

絮絮的说了一堆,突然开始叹气,在这儿穿得好看会更受罪,但是罪受得多,才能尽快恢复自由之身。

263

因为语言不通,甄钰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花子说了什么,索性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行动,才能保全自己。

思考间,衣服换了,头发梳了,花子挖一坨白粉涂甄钰的脸。

那白粉和雪一样白,香腻腻的,薄搽厚搽也不能贴和肤色,甄钰鼻间触到白粉的香味,胸口一阵恶心,立马往后仰头,躲着花子手指上的白粉,道:“不要!”

最后没躲开,脸颊惹了白粉,甄钰一个没忍住,吐了一团脏物在花子的脚上。

……

每当想写h就来姨妈

室内没有开窗,呕吐物的酸涩味道混着浓烈糜烂味道,比过期的牛奶还难闻。

甄钰一呼吸,一团又一团的糊热之物就涌上喉咙,张嘴吐个不住。

花子躲避不迭,被吐脏了脚,起初觉得呕吐物贴在皮肤上不好受,但耳闻呕吐声,鼻尖也触着奇怪的味道,很快被激出了呕吐之意,一转身,也在哪儿扶墙吐。

不过她是干吐。

两个人的呕吐声很快引来了隔房的妓女,她们不敢闯入,在外头着急地敲着门,说:“花子,花子,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听到门外的声音,花子大惊失色,奔到门边,抵住门,生怕她们闯进来。

花子捏住鼻头弱弱回一句:“各位姐姐们,没事的。”

甄钰酣畅淋漓地吐了一地,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趴在镜台上闭眼休息。

今天的肠胃总在作祟,休息一会,甄钰又开始吐了。

花子拿来一个木桶让甄钰吐,自己忍着恶心,把呕吐在地上的东西打扫干净。

打扫时也不管甄钰听不听得懂,嘴里就在哪儿念叨:“你可以在香取先生面前表现柔弱,但千万不能在香取先生面前生病,否则会被送到别处去的。虽然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接的男人至少没有毛病,还能赚点钱,若被送到别的地方去,天天伺候那些臭哄哄,瞭儿烂出恶臭黄水的男人,别说钱了,命都会没了半条。”

刚刚花子以身抵在门边,是为了保护甄钰,她这个病容若被多嘴的妓女瞧见,告到香取先生那边去,那甄钰可过不了一天的好日子。

甄钰不知花子的心思。

264

吐空了肚子,甄钰再吐不出一点东西,烟支支地抱桶而泣:“我想回去……顾微庭……你怎么还不来……你怎么还不来……”

哭得伤心欲绝,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到最后鼻涕也一块流了,管它雅观不雅观。

甄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花子听不懂甄钰的语言,但听她的声音匿着哀伤,又是初来陌生的南洋,便猜她是想自己的国家与家乡了。

女人入南洋的风月场所的原因,不是被骗,就是被拐。人呢一想自己远离了家乡,不免会难过。

花子太明白思念而无果的感受了,她刚来南洋那会儿和甄钰一样有脾气,不满命运的安排,以为态度强硬就能保住身子,但一个月后,她彻底妥协了,再掌不起脾气来。

到了南洋,眼前有再多的路也没得选择,只能接受,既然身已是万人压,那么唯一的出路是赚足了钱,给自己赎身就能自由。

之后自由的人生在别人的眼里就算是不光彩、肮脏的,但也比在这儿受罪强。

花子带着浅浅的笑意,递给甄钰一张手帕,道:“没事的,只要乖一点,除了在床上,其它时候是不会受苦的。我看得出来,香取先生很喜欢你哦,今天晚上,你避点委屈,让他舒服了,舒服了,或许……”

说到这里,花子有些难为情,含糊道:“嗯……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接别的客人了。有固定的男人,生活会好很多。”

甄钰根本听不懂花子口中的一句话,不领情地推开眼前的手帕,越哭越伤心,把顾微庭的名字念。

花子叹着气,擦掉甄钰脸上的眼泪后重新给她化妆。

皮肤薄薄上一层白粉,眉毛前重后轻浓浓地描,腮上轻轻地扫一圈红,嘴唇点上深色口脂。

甄钰讨厌脸上的妆容,这个妆容意味着要接客了,花子才化好,她便用手背蹭脸,眉毛蹭成了两条拖尾的流星,嘴巴蹭成一颗碎烂的樱桃似。

蹭完犹觉不够,扯下头上的珍珠,并把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弄成一个乱糟糟的草窝。

花子吃了一惊,在一旁哭劝她住手:“请住手!小姐,你这样会吃苦头的,住手好不好。”

甄钰听不进一个字,头发弄乱以后,开始疯狂撕扯身上的衣服。

她也讨厌身上的衣服。

领口扯开的当儿,香取先生来到了门外:“花子花子,你们可好了吗?”

265

香取先生在门外,甄钰还不敛性,继续砸,且砸得更猛,劈里啪啦的响声透过门后,外边的人听了个清爽,这时花子口齿再伶俐,也瞒不过香取先生了。

能砸的东西都被甄钰砸了一个遍,地上狼藉不堪,没有东西可砸,她终于安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香取先生一直似乎在明知故问,敲了敲门,口调平平的,问:“花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花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咬咬牙,还是决定撒个谎,搪塞过去:“没什么,刚刚摔了一跤,不小心把桌上的东西都打烂了。”

“哦,是这样吗?”香取先生笑了,“时间快到了,你们收拾好就出来。”

“知道了。”花子声音弱了几分,语毕,在哪儿发出咈咈抽气声,表示自己摔疼了。

香取先生在门外站了一分钟才离去,足声远去,花子出了一口长气,叉腰皱眉,有些生气地对甄钰说:“真的是,你到底在干嘛?差点就要被打了你知道吗?我帮得了你这一次,帮不了下一次,安静一点好不好。”

说着,两只手开始在胸前比划:“香取先生打人的工具是柳条,是沾了盐水的柳条,这打下来不疼个七八天吗?乖一点吧,现在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到这里来做反抗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女人生下来又不是给男人泄欲的,哪个人没有反抗过,最后呢,都在外面好好接客,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活下来后再谈自由,懂了吗?”

说了这么多,甄钰的神情还是那样呆滞,眼睛明明看着你,目光却是若接若离的,花子泄气了,白费了一片热肠,她拍着脑瓜子口里叽哩咕噜道:“听不懂,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自求多福吧。”

这回花子没有再给甄钰搽白似雪的粉,稍微描了描眉,点了一点口脂,腮上添点淡红色,仿佛起一阵红晕,远看着像是娇羞少女,再前刘海全梳上去,露出一张不肥不瘦的面庞儿,人看起来精神不颓废就罢。

甄钰底子好,用肉眼看,脸上几乎见不到一点瑕疵,所以不搽白粉也没什么问题。她们这些妓女把脸搽得又厚又白,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遮去脸上的瑕疵,粉厚厚的堆在脸上,脸上就算有再大的坑也会被填平。

甄钰的嘴唇与腮上有了鲜艳的颜色后,人就比玉精神,她这时候一哭,又格外漂亮动人,让人顿起怜惜之意。

花子不清楚甄钰的身份,但能知道她从前过的是极好的日子,皮肤排在白的一边,一口细白银牙,眉目清扬,只有日子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才会养出一身好皮肉。

将甄钰打扮修整完毕,花子拿起粉往脸上扑了扑,补了点妆容才带着甄钰一块下楼。

266

香取早在楼下等着了,手里拿着一个碗,碗内装着切成半月形的苹果,拈着牙签尾在哪儿吃。

天贼滑,乌云四面八方而来,遮了太阳,一个响雷以后,忽然下起了大雨,天黑雨大,外头的灯笼一盏一盏地明亮起来,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见天黑下,那些妓女从屋内出来,立在檐下招客人,客人有白人、土着人和日本人。

因为雨大,没带伞的人选择在檐下避雨,避着避着,就被妓女们勾引入屋,到床上去了。

花子将甄钰送到楼下后也默默地去外头接客。花子的脚一过门槛,腮上就堆起了一个假笑,声音也变得又尖又细,甄钰看着她拉住一个土着人,全个身儿都扭在他身上,双手更是不雅地摸上土着人的胸口:“雨大好做活!”

香取先生看着妓女热情接客的画面,满意地笑了,他放下手指的碗,拍着身边的一个圆座,示意她坐下。

太着急了,上车前写到这儿先发了

甄钰不坐,香取也不理她,眼看门外,卡着痰的喉咙,发出叽叽咕咕难听的声音:“哎呀,就该这样热情,就该这样热情,这样才对嘛。”

十个客人,有八个客人不修边幅,此地炎热,许多人都把衣服敞开了穿,有的客人的肚皮浑似个水壶,但没有水壶那样硬实,肉松波波的,走起路来可以颤颤的可以滴出几滴油。

甄钰在脑子里想象他们压上来,肚皮贴着自己肚皮摩擦的光景,觉着反胃,默默移开了眼,眼管着眼前的一盏灯发呆。

暖光的灯光映着庞儿,似桃花含露,显得格外精神漂亮,令人垂涎叁尺,香取看了一眼甄钰,第一眼看到的是双乳,即使用衣服裹着,但布料可裹不住双乳的形状,圆挺挺的犹如发酵的馒头一样。

于是淫心大炽,旋即起身,悄然向甄钰靠近,一个粗喘,两臂圈住人见人爱的柳腰,直把人拖到腰高障子后。

香取今日原是想让甄钰瞧瞧馆内妓女是如何拉客,但甄钰貌美如此,他哪里还忍得住,人到障子后,恃着臂力无穷,将人眠倒。

甄钰用上身上所有的力气在哪儿挣扎:“放开我,你个丑东西。”

挣扎得厉害,香取不得已用腿踩住甄钰的手腕,屁股坐在甄钰的大腿上,挣扎不过,甄钰更大声地喊叫:“放开我,你放开我。”

一边喊叫一边挣扎,却把身上的衣裳弄得凌乱,春光乍现,香艳可爱。

香取欢喜非常,赶忙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那根勃起,但皮皱色黑的阳具,涎着脸紧搂住甄钰,吐出舌头,头往前—凑,要和甄钰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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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取口中有一股酸味,甄钰忍着恶心,把头一扭躲闪开来。

没有得逞,香取就用双手捧着粉浓浓的脸儿:“你乖乖的,没准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说是捧,倒不如说是用蛮力控制,甄钰眼白乱翻,这回连头都转不得了。香取舔舔嘴皮,正当兴头上,阳具凑进甄钰双腿里,没一点点怜惜之情,往内一顶,入穴径里要泄欲。

但色心太急切,忘了脱掉甄钰的裙子了,往内一顶,只受到了一层布料的阻碍。

香取说了一句八嘎牙路,而后腾出一只手,摸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满脑都在想股间的阿谁妙物。

一路向上摸,摸至股间,就分隔了两股,开始动手脱甄钰的衣服,而他的另一只还搭在甄钰脸上,嘴巴再次凑上去要接吻。

一只手并不能把甄钰的头控住不动,甄钰吐纳了十数口气,猛地起身,以头撞香取的头,趁他吃痛力松之际,膝盖凝力,对着香取的胯间就是一个顶撞,正好撞到了那根丑陋的阳具。

甄钰没有留情,香取捂胯倒地痛呼,色心在疼痛中消失了,甄钰气喘吁吁起身,双手紧抱胸前,遮个严严实实,面无赤色,冷眼看香取在哪儿痛呼。

心知自己今日惹了事儿,没有补救的方法了,往后日子定不会好过,甄钰想了一会儿,索性又往香取肚上狠踹了一脚,把恶气全出。

香取这回反应极快,虽胯间疼痛未过,但见甄钰的足要落下来,他往旁骨碌地一滚,闪开了这一脚。

脚下落了一个空,甄钰有点站不住。香取趁机捉住甄钰的脚踝,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往下一拉,就把她拉倒在地。

“臭婊子,小贱人!”香取怒意大增,举掌六批甄钰脸颊,“去死吧,去死吧,下贱懦弱的中国人。”

甄钰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六个巴掌不断开,狠狠落下来,打得颊上的骨头险些走作,疼痛不堪,真乃一点情不留。

甄钰顿时两眼冒金星,麻麻茶茶快失去意识,实难招架。

巴掌打完,香取提起甄钰的腿架在肩膀上,疯狂撕扯她身上的衣物:“今天我要弄死你。”

也管不了会不会闹出人命了,甄钰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工具狠砸香取的脑袋:“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一声怒吼,那工具就朝脑袋砸了下去。

那工具是一个陶瓷酒壶,砸了脑袋后便自碎成片。

香取的脑袋被酒壶砸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赤津津流。二次受伤,香取意识慢慢模糊了,甄钰撑起身,两眼通红,抓住一片锋利的碎片,插进那血口子里,喃喃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但我绝不会死在这里,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碎片碰着骨头扎进肉里,香取双足一挺,气息回不过来,下巴骨微向前伸,呻吟疼痛,丑状骇人。

他喊沙哑了声音,也没人来帮他止疼。

除了脸上,甄钰的臂上和腿上只擦去些皮肤,破了一层皮,不见红色的血珠子,与香取比较来看,不算重创,但她力气用尽,几次勉强站起身,一会儿又翻身坐倒在地。

外面嘈杂,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掩护,障内发生的一切声响,都没有传到外边去。

脑袋豁的血口子,香取用手捂着,鲜血仍冒个不停,手指缝里都是血,他的脸际很快没有了血色,比及白纸又多叁分青色,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此时胯下也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倒在地上,身子蜷缩,膝盖紧并,声音垂垂弱下,一时竟和死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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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钰坐在地上歇息,冷冷地听香取倒地呻吟,歇息够了,她眼尖地看到香取倒腰上鼓鼓的钱包,逃走时,就手拿走。

在不熟的地方,没些银子在手里,哪有什么门路可言,这个时候,不能嫌弃日本人的钱臭。

番馆里上下只有一个出口,想要离开,只能从大门口出去。甄钰袖好钱包,稍稍为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随后拢好大开的领口,挺直腰板子走出去。

从障内出来时,却碰见了正在下楼的花子。

花子接完一个客人,一口气也来不及喘,马虎整理狼藉的股间,脸上扑上一层粉后,脚略斜地走下楼梯,着急接下一个客人。

甄钰和花子对视了整整叁秒,花子看见甄钰的身上并不干净,脸上的巴掌宛然可见,她不顾股间的酸痛,登登下楼,扳着甄钰的肩头打量:“他已经和你弄过了吗?你不听话,所以打你了吗?”

问完发现甄钰衣服上和手心里有血迹,不似破处时流的血。

破处时的血是一丝一丝的,淡淡的,可绝不是这般一团一团,颜色如此鲜艳,再大的阳具捅进去,也不能流这么多血,再说了,香取的阳具也不大。

深想觉得不对劲,花子扶着膝盖,转到腰高障子前,拉开一看。一拉开,腥气盈室,香取一丝两气地躺在地上,还有些呼吸,面容已被鲜血糊得看不清楚了。

花子见室内是如此,惊得连连后退,她拼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声,引来其它人。几个深呼吸之后,花子冷静下来,对甄钰说:“wait!wait!”然后登登往楼上跑。

听到wait这个英文,甄钰两目兜眵,似发呆般地在那里出神:“顾微庭……”

顾微庭叁个字落地,登登登的脚步声又传来,花子跑得着急,最后几级楼梯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像失控的汽车那样飞速滑了下来。

尾椎骨先揾在了地上,看着可疼,但她失去痛觉似的,咬着牙齿拉起甄钰,拨开门前打团儿站的妓女,脚尖儿朝着偏黑的一面街道跑,飞也似的跑了叁百米后才慢慢停下。

因香取作恶太甚,人人忿恨的缘故,花子决心要帮甄钰一把,她摇指一个方向,气喘吁吁地说:“直走,前面就是码头,有harbor,现在立刻走,要不进了监狱里,你就没命了。”边说边把袖里的一个小钱包,硬塞进甄钰手里。

钱包是花子刚刚上楼拿的,她不知甄钰拿了香取的钱包,手里有钱,着急之中她只知道甄钰要离开的话一定需要钱,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的好。

不情愿到这儿来的妓女,会萌生逃跑的念头,番馆的老板狡猾,早和那些在码头工作的人打好了关系,一旦发现有妓女要乘船逃跑,他们会立刻阻止,并送回来。

但甄钰在这儿还是个生面孔,又不是日本人,码头的工人还认不出甄钰是番馆的妓女,现在离开不是问题。

甄钰接过钱包打开来看,里头的钱很是破旧,想来是花子每日接客所挣的钱,语言不通,但听到harbor,和看到她送来的钱包,她大抵明白花子的意思了。笑着归还钱包,取出香取的钱包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不用了,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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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一眼认出钱包是香取先生的,她倒吸一口气,向甄钰挑起了大拇指:“厉害。”花子打从心里佩服甄钰今日的举动。

香取的钱包,甄钰拿在手上掂了掂,有几分重量,打开来就月一看,果真是一笔大钱财。

乘船回沪,就算坐大菜间也用不着那么多钱,甄钰从中拿出一些钱,放在花子手中:“今日谢谢了。”

坐上船她就自由了,那个时候钱财也就变成可有可无之物,反观花子,还要在这里受折磨,她更需要钱。

花子热泪盈眶,双手颤抖,接过那些钱后对甄钰鞠了一躬:“谢谢。”她把钱捏在指尖上,捏得紧,大拇指和食指因相互挤压而泛白。

甄钰回以一笑,做个深呼吸,别了花子,往码头的方向跑去。

天色已黑,买船票的馆子早已关门,而这种时候也不会发动客船,只会发动一些货船。

想坐客船必须等到明日,但今晚不走,多逗留一刻,等香取反应过来后,她一定会被人抓回去。

被抓回去,日后插翅也难逃。

番馆的老板在这里和个土皇帝似的,到处都有耳目。这种时候哪还管的了货船坐得舒不舒服,只要能离开,就算划竹筏也得划回去。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花了身上所有的钱,买通货船上的工人,借船离开。

甄钰边在心里做打算,边急匆匆地跑。

跑得腹部沉沉,酸痛难忍也没有慢下脚步,捂住腹部继续往前跑。

跑到码头时,有一艘货船正在装货,甄钰跑过去喊住货船旁的一个阿叔:“船往哪儿去?”

好巧不巧,那名阿叔打广东潮汕来,是货船上的搬运工。

在异乡里听到乡音,阿叔变得热情,晒得黝黑的脸,多了几道褶子,褶子是笑出来的。

阿叔扯着喉咙回话:“这船要到广东去。”

虽然他努力把官话说标准,但仍会带上一些潮汕人特有的腔音。

潮汕的腔音,让甄钰倍感情切,空洞的眸子瞬间放出了一道微弱的光彩,她急切地吐吸嘴里的气,问:“阿叔,可以载我一程吗?我可以付钱的。”

这时阿叔看见甄钰脸上的掌痕,掌痕红红紫紫,全然看不出掌痕之下,是一张雪白无暇的脸。

阿叔顿时有了一点戒备之心,试探性地问:“你也是来南洋做工的吗?被人欺负了?”

“是,我是来南洋做工的,但昨日家中来信,阿爸因病去世,要我必须赶回去尽孝。”甄钰打好了草稿才撒的谎,“我没被人欺负,脸上的巴掌,是我自己打的,一想远离家乡,不曾尽孝,便后悔不已,批颊惩罚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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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谎言撒得妙,因潮汕人十分看重这尽孝一事,果不其然,阿叔一听此事,戒备心完全放下,也在哪儿替甄钰着急:“世道不容易,可我只是船上的工人,今日也不跟船去广东,只怕、只怕帮不了你。”

“阿叔!”甄钰一副急泪,跌跌脚,把钱包囫囵地塞过去,“我今日把在南洋做工的钱都与你,你且想个办法,让我上船,若不能赶回去见一面阿爸,这辈子我可要在悔恨中死去。”

阿叔是个朴实无华的人,虽穷但不贪,甄钰用蛮力把钱包塞过来,他脑子里是想也未想,立刻回塞:“不可不可,这时候收你钱,我会遭雷劈。”

钱包塞回去,阿叔皱眉叹气,停了一下话头,才道:“我能帮你上船,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你自己应对。好孩子,你有钱在手,遇到麻烦,塞些钱化解就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甄钰破涕为笑,折腰叁谢阿叔:“谢谢阿叔。”

阿叔环视幽暗不明的周遭,忽然心生一计,与甄钰低低说道:“待会儿我会使计让船上的人都下来,你上船的动作一定要快,上船后直接躲在舱内的货物后面,只要舱内不要发出声音,船行驶的那几日,是不会有人来检查的。从这里行驶到广东去,时间其实不定,七天或是十天,也可能是半个月,你自己忍一忍。”

甄钰认真停认真记下工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阿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以后,咳嗽几下,打扫了一番喉咙,突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且跑且喊:“有贼!有贼偷东西了,快来抓贼。”

喊声似雷,很快船上船下装货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跟着阿叔跑的方向跑去。

等船上的工人都下来,甄钰憋住一口气,拼了命跑上去。

阶梯跑了一半,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路被人遮住了。

甄钰的胸口忒忒跳动,紧张得口水都无法吞咽,抬头一看,遮他路的是个比阿叔稍长的男人。

那男人面色不善,二话不说,捽住甄钰的手腕不放,对着工人跑去的方向,用本土话破喉喊道:“贼在这里,贼在这里,别追啦一群蠢货。”

船上的工人个个膂力十足,甄钰尽力挣脱,却一点也无法挣脱出来。

男人似拽似拖,把她拽托到甲板上,“啪”的一声,手臂一甩,甄钰失重,跌倒了。

腹部先着地,发疼得好似有两把火热的锋刀在里头厮杀,甄钰狼狈地跌在甲板上,无力再起。

怕甄钰还有力气逃跑,男人且用脚踩她后背,解开系在腰上的绳子,把甄钰的能跑动的双脚先绑起,等所有工人回来,背剪甄钰的双手,再用一根拇指粗的麻绳,连同船上的船杆,粗鲁地绑在一块。

“还是个女贼!”

“快去看看船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妈个蛋,把她送到警察哪里吃牢饭。”

工人们窃窃私语,有的说本土话,有的说着官话,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手脚零碎的贼来蛮力对待,解释无用了,甄钰虚弱地喘着一口气,朝阿叔投去一道求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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