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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是京城大儒魏珙的学生。

说是学生也不太妥当,那时候顶多算的上是学堂里的门徒。只是梁客春这里有这样一层缘由,他素来家贫,虽然从小歆慕诗书,但本来没有资格追求这样的理想。只因魏珙当年乐善好施,每隔一段时间都挑选几个没钱读书的穷学生资助,这才让梁客春有了这个机会。

但读书本就是自家事,资助的孩子们也未必都能成才,半途而废者反而更多。

梁客春当年勤勉,没日没夜地背诗,颇有点捷才,于是魏珙干脆把他视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但是,他担心被资助的这些学生惹人非议,所以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一层特殊的关系。

以至于在他死后,树倒猕狲散,梁客春的名字没有任何和他联系在一起的机会。

“我记得,”梁客春终于一边啜泣着一边被楚怀存扶起来。楚怀存叹了一口气,感受到自己的衣袍被他蹭着泥沙的手掌弄脏,觉得这个士子严格说来也不太客气:

“世人都说魏老先生是寿终正寝,城郊还有他的坟墓。你的意思是,那只是一座衣冠冢,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而你恰好知道其中原委?”

“正是。”

梁客春也恢复了情绪。他平日里羞涩又内敛,任他的哪个同窗也看不出来,他居然石破天惊地在势焰滔天的楚怀存面前哭了这么一场。他赶忙收拾了一下仪容,随后看向楚怀存雪白袖子上的脏污,脸上一副闯了大祸的表情。

“这个没事,”楚怀存淡淡地看了一眼衣袍,这样说。的确,就算他袖子上添了脏兮兮的掌印,也一点不影响他看起来孤高出尘,锋利如剑。

“好……”梁客春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魏先生当年曾约我到青鱼湖边授课。楚相也知道,这里曲径通幽,往往有许多很难撞见人的地方。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就是……就是老师‘寿终正寝’前的那个晚上。”

“你看见了?”楚怀存把声音放缓。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陡然转向另一个话题。梁客春定定地看着楚怀存,又行了一礼:

“楚相或许不明白我为什么找您谈论这些。我想我应该先说的,老师的死和蔺家其后的覆没,绝对有相当大的关系。就在那段时间,我记得老师和我讲课时,曾提起过蔺氏——他说有一件事让他感到于心不安,正和蔺家有关。他一直在犹豫。”

“犹豫什么?”

“我不知道。”梁客春说,“之后老师就……消失了。他死的太干脆了,像是没有人在意棺材里有没有尸体,我记得他下葬时我曾经远远地从人群中往里望,棺材只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是白花花的纸钱。后来,魏家人不也退出京城了么?”

“你看见了。”楚怀存笃定地轻声道,他的声音带有一点悲悯。

“我不知道。”梁客春再一次这样回答。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那片湖水:“我只是远远地看见有人被拖进了湖水,我不知道那是谁。我等到夜半三更,却连虫鸣也没有,更没有等到老师,我就回去了。我一直记得那个人隐约穿着和湖水一个颜色的衣服,老师总穿那件青色的衣袍。我不知他‘寿终正寝’时,穿着的是不是那件衣服?”

楚怀存给了他一点时间。

随后他问:“你认为这件事和……魏老先生口中的蔺氏有关?”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梁客春喃喃道,“这件事我只和我的母亲说过。为了避祸,我们全家迁往江南,后来又到关中。但我还是回京了,我不敢对别人说,楚相。”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此时此刻,也担忧藏在湖底的魂灵被惊扰。楚怀存却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魏老先生这样的大儒仍旧能够悄无声息地死去,那么背后的人也就只能是那些连名字也不能提起的人了。况且,魏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们的声音是被抑制住了,还是,他们早就知情?”

这件事细想下去令人不寒而栗。楚怀存清楚,他的手指终于顺着冰冷的湖水,触摸到了当年隐秘的一角。他再度转向梁客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因为心潮的起伏而变得不平稳。他飞快地定了定神,向他询问:

“这件事只有你知情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口风紧,”梁客春苦笑了一下,“当时十几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又被魏老先生教着,又和朝政半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思虑过重,需要找人倾诉。我明白先生的人品,他绝不会再把这些事和其他的外人说,也请楚相相信我的人品。”

楚怀存看着他,略微颔首。

梁客春盯着他看,半响没说话,直到他终于放弃般抓了抓衣角:

“楚相呢?楚相为什么会找人查探当年的事。我……若非我恰巧遇到,打探情报的时候隐约听说,我是绝对不会信的。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相信楚相。”

“请相信,”楚怀存无比郑重,“我比任何人都非要让当年的旧事重见天日。”

他说的肃然,腰间的佩剑也似乎嗡然颤动,似有所感。此时此地,仿佛故人新交一股脑地再现,在他的身后,湖水庄重地流动着,奏起一支怆然的乐章。梁客春意识到,他眼前的楚怀存褪去了残忍淡漠的权臣身份,他的那双眼眸冰雪微微闪动,像是一面倒映着过去的镜子。

“梁先生,”楚怀存恳切地说,“我需要你的助力。”

梁客春终于无可奈何地伸手挡住望向湖水的目光,嘴角却压抑着向上止不住扬了扬。他的心中显然也压抑着无数的情绪,最终却化作了一声长叹:

“愿为楚相马前卒。”

他摸索着,从袖子中掏出一些破碎的纸片,上面弯弯绕绕用炭笔勾勒了不少奇特的符号。梁客春终于说出了当年事情的全貌。

那天夜里,他没有立刻离开。

在那群人走后,藏在荒榛蔓草里的梁客春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向前走,一直走到湖边,踩着那些杂乱的脚印。乌鸦叫了一声,他吓得一动不动,生怕那群人回来。但他却强撑着没有逃走。

他俯下身看向那片碧绿的湖水。

湖水平静,不起涟漪,深不见底。

他什么也看不见。这里真的有个人曾经活着,随后被推了进去吗,倒不如说这一切更像是一个幻觉。他站在湖边的泥地上,感到一丝荒谬。他颤抖着声线,喊了一声“魏先生”,这声音在夜色里消散了,没有人听见。

他握住僵硬而冰冷的手,决心忘掉这一切。

但他却忽然注意到湖边的湿地上,在交错的脚印间,有几道常常的拖痕,像是有人用手指抠着湖岸的沙子,为了不被残忍的湖水卷走。梁客春无声地走近,无声地哭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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