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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她,忽一时发作,厉声叫,“我要回家——”
姜敏皱眉,便站起来。男人哆嗦着,气喘吁吁地扶住朱红的宫墙支起身体,“臣回去了。”一只手撑着宫墙,一步一顿地往外走。
姜敏立在原地看着男人伶仃的背影,这人早在中京城破时就已经是个病人,挣扎着活到现在。顶着看不到头的苦雨在河堤上与民夫同住同食,四十三日不分昼夜,事了竟不能忍耐一日,从礼城单骑疾驰二百里回来见自己——
姜敏紧走数步,拦在男人身前。
男人低着头,缩着肩膀,抵着墙根往前磨蹭着走,视野中出现皇帝织绣繁复的一小片衣襟,站住,便仰起脸,身体扭转抵在红墙上,迟滞地看着她。
“你走错了。”姜敏盯着他,“你应去凤台。”
男人双膝发软,指尖掐住墙砖才勉强撑住身体不倒,烧得艳丽的一双唇不住发颤。
“随我回去。”
男人神志涣散,只本能地摇头。
“我正在查一件旧事,董献——就是刚才的人,是用得着的人。”姜敏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终于说话,“查……什么?”声线抖得跟凌空悬丝一样,颤个不住。
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知道的。姜敏道,“等我查明白告诉你——”
“骗人。”男人盯着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什么用得着的人需陛下把他放在燕王府,又放在宫里?”
姜敏一句“你怎么知道”冲到口边,险险收回去。她久居人上,被人如此质问颜面尽失,忍着恼怒道,“你这是病糊涂了,同我回去。”
男人低下头,“臣君前失仪……”便道,“臣回去……等过些日……再来给陛下磕头。”
姜敏放弃,“你骑我的马。”打一个呼哨命马近前。那马漫步近前。姜敏握住男人手臂推他上马,感觉衣衫下男人的皮肤烫得惊人,“我带你回去。”
男人埋着头伏在马上,“不。”他说,“臣自己走。”便偏转脸,留一个黑发的头给她。
姜敏退一步,往马腹上拍一掌。御马载着昏沉的男人,小跑出宫。姜敏招一名内禁卫,“你去——送他回去,看着他入府再来回话。”
“是。”
男人走了。姜敏原地立一时不知当往何处,魂不守舍回凤台。徐萃等在阶下,“董献同陛下出去,又独自回来,可是冲撞陛下?”
姜敏如梦初醒,“董献不能留在宫里,但他朕还有用,转往未央坊燕王府旧宅——罢了,你寻个不起眼的住处,让魏钟看着董献,不许随便走动,不许他跑了。”
便不说皇宫是皇帝私宅,便普天之下亦是王土——听姜敏话头,竟要躲着什么人的样子。徐萃反应不过来,“如何不能在宫里?”
姜敏被她问出恼羞成怒的窘境,发作道,“朕说如何便如何——恁的多话!”
徐萃跪下,“奴婢多嘴。”
入夜时林奔入宫,“辅察司等了一日不见陛下,可是有甚么变故?”
“朕正要寻你。”姜敏道,“那个无色要单独拘起来,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一个人见他,也不许一个人同他说话——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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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奔拱手应了,又道,“陛下,内禁卫来报,今日有人持龙禁令驰马闯了内外两重宫禁。值守禁卫见令竟然任由他出入,实在没有把陛下安危放在心上,臣已下令彻查闯宫人——”
姜敏侧首,“知道是龙禁令——你想查什么?”
“是。”林奔万万没想到马屁拍在成腿上,“臣不知陛下竟然下赐龙禁令,以为令牌失窃——”
姜敏愈加不耐烦,“朕赐令还需向你禀报?”
林奔唬得跪倒在地,飞速辩解,“臣负责宫禁安全,有人持龙禁令闯宫,而且还是公然纵马闯宫,臣心中不安——不能不问。”
“你不知龙禁令是什么,亦没有分寸。”姜敏完全失去耐心,“如此不知轻重,管不了宫禁,不必你操心了,出去将内外宫禁交与魏钟——由魏钟为内禁卫都督。”
说话间便失了权柄,林奔懊悔不已,见皇帝心绪不佳不敢哀求,默默忍了,招心腹过来,“你去打听清楚——今日持令闯宫者何人。”
姜敏捱到半夜,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命人备马,乘夜往平康坊去。自从中京城破虞青臣在生死间挣扎数月,虞府上下除了虞氏老宅带来的虞诚,早被换成皇帝的人。
姜敏毫无阻滞进入内宅,差点同出来的虞诚撞个正着。虞诚忙磕头,“这半夜——陛下怎的来了?”
“跑什么?”
“奴才心里着急。”虞诚道,“我们大爷病得厉害,想入宫求个恩典,请孙院正——”
“孙勿出京了,明日才能回来。”姜敏道,“不是命御医来了么?”
“白日大爷醒着,不叫人看。”虞诚紧张地搓手,“现下只怕得再劳动——”
姜敏闻言拔脚便走。入内便见男人埋在枕上,闭着眼睛不住辗转,不时抬手撕扯衣襟,仿佛要挣脱甚么束缚。姜敏抢上前,“虞暨。”
男人一无所觉,犹自辗转。
“虞暨——”姜敏加重语气,“虞暨——”
男人听不见一样,勉力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不能。”又叫起来,“不能——”衣衫在他的撕扯中散了一半,男人指尖掐在颈上,姜敏此时方见他心口脖颈处尽是指尖抠出的朱红的血痕。男人仍不餍足,昏沉间拼了死命地用力,指尖陷入青白的皮肤,所过之处朱痕斑斑。
姜敏见他如此自毁,瞬间瞳孔紧缩,攥住男人手腕将他制住。男人拼死挣扎,直挣得肌肉僵硬青筋暴起,未知多久终于泄力,头颅沉倒仰在枕上,手足震颤,小幅度地哆嗦。
姜敏拢住他,将他拉入怀中,感觉男人滚烫的体温熏着自己,独自一人时飘泊不定的神魄便在这一刻终一落回实处。便偏转脸亲吻男人烧得枯涩的额,“虞暨。”她吻着他,叫着他的名字,“虞暨。”
男人在她的亲吻中慢慢平静,睁开眼,盯着她,“陛下不要我……”又道,“会死的。”
姜敏听得心下剧痛,“莫乱说,你永是我的人。”又低头吻他,“是我的。”
男人沉重地垂下眼皮——做梦吧,只有梦里有这样出格的甜蜜。他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扭曲的黑暗里,积累的绝望与崩溃变作滚烫的泪涌出来,漫过没有知觉的皮肤,变得冰冷。不能醒来,醒来什么都没有了。“不能——”他在荒无人烟的绝境中无声呼喊,“不能——会死的……”
姜敏唇边尝到苦涩的眼泪的滋味,便扣住脖颈将他分开一些,男人烧得绵软,软弱无力地抵在她颈畔,干枯的唇不住哆嗦着。
“陛下。”内侍在外道,“御医来了。”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