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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起到镇压作用的是那块薄木板。陛下不知,那木板上原本刻着上古人皇敕令,是个‘封’字,用以镇压怪戾凶物。只不过单字敕令力量单薄,难以将之久困,今日……嗯,也是巧了。”
人皇敕令出自神话时代的人皇圣旨,由于保存不善,残存至今只剩孤字,散落在大江南北,几乎都处于明珠蒙尘的境地。
它们的作用与丹家传承内的术法相同,只是力量源头不一样。丹家术法借的是天地之力,天道之法,而人皇敕令借用的是人族的气运,用来对付凡世之外的异物。
连雨年摸摸鼻尖,绝口不提自己不小心抹掉了敕令的事。
撒谎。
沈青池心头冷不防冒出这两个字,没来由的、无意识的,就好像被他摸鼻尖的动作勾起了什么预判本能,心湖上风波起落,转瞬而过,快得没等他想明白缘由,就已彻底平息。
他定定看着连雨年少顷,问道:“朕观那怪物体长近五米,形貌可怖,照先生所言,要死多少人才能使其长至如此巨大?”
连雨年垂眸默算,脸色渐渐冷冽:“恐有数万。”
沈青池笑了。
他倚着榻上小几轻笑,笑声清凛顿挫,像极了决定夺嫡那夜,他饮了两壶酒,醉倒在连雨年腿上问他是否愿意相随,在看到他迟疑不答的瞬间褪去所有醉意,对他露出的那抹浅笑。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离心,也是沈青池第一次那样笑。
“数万,数万啊……”
帝王讥诮的重复话语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连雨年,他垂下眼,听他用沉郁顿挫的语调说道:“那只玉瓮……朕初见它是在五年前。先太子入主东宫第二年,突然对那里许多陈列摆件十分不喜,命人换了一批,玄玉瓮就在其中,一直置于他的侧殿。”
连雨年垂首,忽见身前的衣摆一动,沈青池弯腰凑至近前,故作温和,却仍是极具侵略感的视线勾着他不由自主地抬眸,望进帝王清幽冷寂,恍如日光斜洒的深潭般的眼波。
“先生的意思是,先太子所住之东宫底下,正埋葬着数万枯骨?”
“朕那好兄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在朕的父皇眼下,在这处处是眼线的帝都最扎眼处,屠杀了数万人?”
“而我盛朝国都之内,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眼瞎耳聋,被蒙了心窍,任他行恶作孽,却无一人知晓?就连他的部署也都是丧心病狂之辈,到他倒台那日情愿被株连九族,也不肯说出此事将功补过?”
一句比一句凛然深刻的质问从天子口中吐出,越是轻描淡写,就越威势深重。
连雨年却不为所动,迎着他的目光从容答道:“是,但也不是。”
沈青池直起身,慵懒地靠回软垫,身上出鞘一瞬的锋芒被掩进烟云重锁的深沉:“说得明白点,朕不喜欢听人打哑谜。”
他退开,连雨年也垂下眼帘:“草民方才动手之前,陛下也看不到那只怪物。先太子能将它藏起,自然也能藏起这些枯骨。”
沈青池回忆起他那仿佛让空间碎裂的一剑,颔首:“倘若先太子切实掌握了那般藏匿之法,倒不是不可能瞒过外人。”
连雨年继续说道:“至于先太子如何瞒过多数手下与身边人……陛下,凡间事凡间断,非凡间事,凡人却是无法插手的,想要蒙蔽他们并不困难。您只剪除了先太子那些普通部下,他们或许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真正知晓它们的人,在妖蛊教,在您尚未履及之地。”
沈青池略做思忖:“倘若那只怪物当真是妖蛊教以非凡之法喂养而出,理当颇为噬杀,一经放出,必使皇宫内外血流成河。可玄玉瓮入宫以来,虽有人因其而死,数量不过寥寥,这却是为何?”
连雨年一下被问住了,丹家传书里只粗略记了下这种怪物的存在,习性和解决方法一概没有,陛下问他,他去问谁?
但上有惑,下不可不解,连雨年认真分析了一会儿,硬着头皮给出解题思路:“许是因为木盖上的人皇敕令吧。敕令孤字难支,力有未逮,但并非全然无用,总能拦它一二。”
沈青池沉吟片刻,淡淡地“嗯”了一声:“此事怪谲,世所难容,想让朕相信你,你需要证明你的猜测——找到这数万人的尸骨,如果他们真的存在。”
连雨年问道:“陛下确认这只玉瓮一直放在东宫偏殿?”
沈青池点头:“第一次见是在那儿,前几日朕命人打开东宫,清点先太子余下财产入库时,它也在那儿,而且初次打开瓮上木盖的那批内侍均已死亡,死状……一如先前的术士。”
若非如此,承天受命的帝王绝不会在祖庙以外的地方怪力乱神。
连雨年起身,袖摆漫卷飘垂,掩他一截利落优美的腰线:“那草民请开东宫,让我入内一观。”
“准。”
“谢……陛下?”
连雨年一个“谢”字还没说完,就见上首的天子拢衣站起,从自己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扫过鬓角的风。
他条件反射地快走几步跟上,沈青池又忽然止步转身,差点让他停步不及,撞个满怀。
沈青池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像极了当年的少年文士,却使人辨不清喜怒:“丹澧先生出身草莽,朕理解你不识礼节,但也不能时时如此。”
连雨年一怔,旋即挑眉。
他?一个三岁就进宫,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人不识礼节?
是行礼时躬身幅度不够?还是说话时语气不够恭敬?
连雨年压下反驳的冲动,回想一路过来的经历,除去两次因为震惊忘记行礼外,他还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正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沈青池冷不丁走近半步,两人身高相当,目光也就这么直挺挺地撞上。
他笑了笑,眉眼温柔地舒展,如画如词:“下次回话,不可直视朕。”
“……”
连雨年张了张嘴,在望见沈青池眼底的冷意后,鸦青色的眼睫慢慢垂落,如同雨后山雾四合,遮蔽青屏。
“……是。”
年少受宠的伴读当然可以直视无底线地纵容自己的九皇子。
但他已经不是小临安王,面前人自登基那天起,也不再是无论在哪儿用膳,都会习惯性把饭食分他一半的九殿下。
用十四年养成的惯性和任性,他必须改掉了。
得到满意回答,沈青池转身接着走,才只迈出一步,左胸缠绵不去的闷钝痛楚便猛烈加剧,像燎原的火焰吞没了他的心脏。
但他只是顿了顿,便神色如常地离去。
那日过后,这点疼痛于他而言,确实只是寻常。
……
暗卫与皇城禁军将整座东宫包围得密不透风,沈青池在近卫的保护下走入偏殿前的庭院,立身于萧索秋风中。
偏殿是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