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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诩顿了顿,隔着屏风望着这年轻人,不禁从圈椅里站起身,轻声道:“好,多谢。”

何余摇摇头,又说:“剖腹毕竟不是小事,你若真下定了决心,这段时日就养好身子,尽快去寻那神医最好。否则再拖下去,更易徒生变故。”

宋公公一惊,没想到何余竟明白了是宁诩……

“待会我们的人便随你回去取地图,”宁诩神色冷静,没有因为何余的话而惊讶动怒,而是道:“今日情急之下,打扰到两位,还请恕罪。我们也会奉上一箱珍贵的温补药材,以作补偿。”

何老板一听,不禁高兴起来。他开着数家染色铺子,银子是不缺的,但小儿子何余自从诞下一个孩子,出血过多,身体孱弱,而珍稀药材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多谢几位公子。”何老板拱手行礼。

何余又看了眼站在宁诩身旁的另一高挑青年,收回略有几分惆怅的目光,恰巧怀里的孩子醒了,嘴一扁就要哭。

眼见屏风那边手忙脚乱地哄起孩子来,宁诩便不愿再耽误何老板等人时间了,轻轻对宋公公道:“送他们回去吧,还有,明日再给那孩子送一枚长命锁。”

“也算是今日打搅这个孩子的歉礼。”

*

回宫后,段晏二话不说,立即着手安排出宫寻医的一应事宜。

算起来这一次出宫时日可能更久,宁诩寻思良久后,还是让夏潋想了想法子,试探性地在朝中放出了些许风声。

他现今久不上朝,朝廷里早已议论纷纷,起了疑心。

有人说是宁诩离宫南下逃难时伤了身体根基,如今病倒在明乐宫榻上气若游丝,还召了太医院的院判、史御医,在从宫外寻来的几位名医在小偏殿里翻阅医书研制药方,情势怕是颇为严重。

又有人说是那燕国皇帝给宁诩下了阴毒,虽不致死但也会缠绵病榻,好让他几年后从燕国带军卷土重来,完全占领昭国土地。

又又有人揣测是翰林院学士夏潋趁宁诩身体不佳时妄自夺权,毕竟先前宁诩不在宫中,就是夏潋主持朝廷中的一应事由,谁人又不知他曾只是后宫中一小小良君,如今才得势入朝,焉知其人是不是狼子野心?

还有人说……

宫内宫外诸多猜测,宁诩虽心知肚明,但也并未特意想方设法驱退这些谣言。

……毕竟真相比谣言还吓人多了。

随着腹中胎儿月份渐长,明乐宫内剩下的那批宫人也被遣散出去,只留下宋公公和他带的一个哑巴小徒弟,还有段晏假扮成的“近身侍卫”。

如此一来,宫中更是人心惶惶,眼见着夏潋每日出入明乐主殿,谣言又有着往夏潋挟君要权的方向而去。

而当宁诩把要出宫的风声放出后,朝廷里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夏潋自然是默不作声地顶住了压力,让宁诩意外的是,那向来懦弱畏事的太医院史御医,竟也能在被群臣围攻之下面不改色地扯谎,编造了一套陛下圣体需休养,要出宫放松几个月才能转好的谎话,同时还给众臣看了脉案本,任凭何人来都寻不出差错。

朝中闹了几天,宁诩才在御书房宣见了六部的尚书,借由书案遮挡住腹部,远远地与各个神情惊疑不定的尚书们谈了一下午。

宁诩现下虽腰腹笨重,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多少肉,披上披风后倚进圈椅里,再往唇上涂点粉,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反复确认过宁诩不似是被人所害马上就要一命呜呼后,这些老臣才放下半颗心,剩下半颗则是担忧宁诩贸然出宫有风险,结果还没等开口劝,就见宁诩摆摆手道:

“朕困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众臣子:“……”

离开时,吏部尚书忿忿道:“必是陛下近来宠幸的那侍卫妖言惑人,要叫陛下带着他出宫游玩!”

其他尚书纷纷点头,大叹:“好色,好色啊!”

昏庸好色的宁诩这天晚上连夜把文书奏折等物装进了马车,只待寅时一到便可从小门出宫。

而今日朝臣们刚刚见过宁诩,想来最近半月都不会有太大动静,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宣布陛下出宫游玩,就可将明面上的时间缩短。

宋公公已经带着人准备了许多日,眼下终于要送宁诩和段晏离开,不舍至极地抹着眼泪:“陛下,就不能带上老奴吗?”

宁诩安慰他道:“此去之地离京四百余里,时日太久,宫中还需你宋公公协助打理。何况,不是有敛秋随朕一起出行吗?她做事素来稳妥,公公大可安心,史御医也在队伍中。”

夏潋站在另一侧,见宁诩和宋公公说完了话,才上前来,看了宁诩一会儿,才轻声叹道:“这次离别,颇似陛下几月前出宫之景。”

那日燕军入城,宁诩匆匆离京,仓促慌乱的心绪仿佛还能回忆起,一晃眼,又站在了这条熟悉的宫道上。

段晏正在与敛秋逐个确认马车上携带的行囊有无错漏,宁诩回头瞅了一眼,就看见青年在夜色下认真的侧脸,蹙着眉像是在面对行军图一般严肃。

“虽是情形相似,”宁诩转过身,沉静道:“但今时今日,心境毕竟不同以往了。”

夏潋望着他,目光温柔:“只要是陛下能想自己想做的,臣就替陛下高兴。”

“朝廷上的事有臣为陛下守着,望陛下早日平安归来。”

宁诩眨了眨眸,眼里也有几分泛酸,他何其有幸,能结识到夏潋这样的朋友。

见段晏看似并未注意这边,宁诩放轻了嗓音:“小青,朕亏欠你许多。”

夏潋摇摇头,笑了:“陛下,臣已在短短几月内从翰林院正七品编修擢升至从六品修撰,放在以往,这是状元郎才有的待遇。臣能在陛下身边辅佐,施展胸中抱负,陛下何来亏欠臣的地方?”

宁诩抿了下唇,说:“那不一样,小青。若论君臣,朕不必言亏欠二字。但若身为友人,你的确帮助了朕太多。”

夏潋怔住了,好半天才低声道:“陛下,您是天子,怎能将臣比作友人……”

远处的敛秋唤了一声:“陛下,可以启程了。”

宁诩应了,回眸看见夏潋不知所措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语气轻松道:“朕既是天子,那还不是朕想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朕的朋友。如果你不想担此名号,当然也可当做朕是随口一言。”

语毕,他朝夏潋挥挥手,说:“朕出发了!”

夏潋怔忪了半晌,才点点头,出声道:“陛下,保重。”

挥别了夏潋、宋公公等人,宁诩才坐上马车。

忽而想起这趟出宫,忘记和吕疏月说一声,要是他哪日偷偷跑进宫中想看望“小宝”,恐怕要大失所望,甚至掉眼泪了。

宁诩正琢磨着这些事,突然见轿帘一掀,是段晏弯身坐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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