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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至亲,虎毒尚不食子。

不知该说他章越正义凌然,还是说他心狠手辣。

他想说,若真是心中有愧,赔偿金可以给足点。但章凌之这个反应,他不敢多嘴,生怕说多错多。

“阁老……若是决定好了,我便去向王大人回话。”

章凌之合上眼,深深吸着气,“去吧。跟王大人说,此事我心中有数,烦他挂心了。”

那人嗑个头,起身退了出去,又急忙忙跑去复命了。

书房霎时安静了下来。

章凌之撑着头,疲倦地合眼,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冬宁还没有从刚刚的惊诧中缓过神来,只是咬着唇,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说些什么。

章凌之感觉到她就在身边,但实在疲于开口,缓了下心绪,方才沉沉道:“你不是马上就要回去山东了吗?这个时候还非要到处乱跑,特地赶来看我场笑话?这下可如了你的愿?”

知道他心情不佳,说出来的话自是不大好听,她竟少见地没有同他计较,看着他苦不堪言的模样,心中的愧疚蔓延滋长。

“我……没有那个意思……”

“行了。”他生硬地打断。

“热闹也看完了,赶紧回去吧,我这还有事儿要忙。”

一桩桩一件件,俱是令人焦头烂额。

他赶她走,冬宁反而迈不动步了。

刚刚那番场面,那番话语,给予了她太大的冲击。她脑子一下有点乱,好多思绪都在乱跑,叫她一时半会儿还组合不出来完整的思路。可就是有种直觉,想要跟他多说会儿话。

但说什么?她也不知道。

只是看他这个样子,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小叔叔,我……我……”

“我”了半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担心他,可是“担心”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现在看起来身心俱疲,没工夫应付自己,冬宁又自个儿飘回了叠彩园。

薛贞柳在房门口候着,见女儿忽忽悠悠地回来了,上去就将她牵过来,“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瞧女儿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有些不安起来。

冬宁摇摇头,没心思仔细去回母亲的话。

“就是他侄儿出了点事儿。”

简单一句话带过,她便进了屋。

薛贞柳急切地跟上来,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什么事儿?闹得严重吗?”她就恐章凌之受影响,到时候还要带累他们颜家就惨了。

毕竟朝野上下都知道,颜荣是他章凌之在提拔的人。

冬宁木然地点头,“据说是闹出了人命。”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都没敢跟母亲说,他是把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玩儿死在了床上……

“哎哟哟!”一听着是人命官司,薛贞柳直拍胸口,“这下可麻烦,你说他侄儿的事,大家还不得把这脏水也往他头上泼?”

“我看他这事儿啊,难办。”

母女两个说不了几句话,见冬宁实在疲累,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思,也赶紧地准备将歇了。

冬宁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睛空洞洞盯着床帐。

有些她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却在这几日渐渐浮现在心头,愈发清晰,便也愈发刺人。

她以前从不明白,只一厢情愿地吐露爱意,以为自己毫无保留地喜欢他,便也应该要得到他同等热烈的回应才是。

可他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却,回避,将她心伤个彻底。

她以为那是他的无情,是他的懦弱。

所以她要报以他同样的无情、加倍的惩戒。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的执拗,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可是她不在乎。

及至母亲的出现,揭露了过去她从未想到过的事实。

原来在大人们的眼里看来,章凌之接受她的喜欢,才是一种侵犯,一种的伤害。

因为他和她,从来就是不公平的。

他比她长出这么多的年岁,多出这么多的阅历,任何一种促使她喜欢上他的行为,都像是在“引诱”,像是在“拐骗”。

他是她整个少女时期唯一接触到的男子,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温柔问候,都能够轻易激起她的怦然心动。

她的确对他心动了。

可是彼时,章凌之却对她说,应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好的儿郎,她不应该在这里犯傻。

啊……那时呀,那时,自己只以为这是他的残忍。

可现在她才懂。

他爱她。

过去,他像一个庄严的父亲那样,给予十三、四岁的她近似娇惯的疼爱;

后来,他克制着拒绝她疯狂的求爱,只是因为不愿折断她的翅膀,在她最年少无知的时候利用她盲目的、毫无道理的崇拜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十五岁的颜冬宁不懂,可是十八岁的她忽然懂了。

他要赢得她的喜欢很容易,接纳她的喜欢更是易如反掌,甚至不用像诸如章嘉义那般的畜生一样去外面花钱找。自己迫不及待就送上门来了。

可是他推开她,却需要用上很多的勇气,还有很多的爱。

她的喜欢可以很放肆,泼泼洒洒,燃尽一切。

可他的爱,很克制,深沉到将她淹没,将他自己也吞噬。

十五岁的颜冬宁,他是她世界的唯一,或许会因为无知懵懂而喜欢上他;

可十八岁的颜冬宁,见识过一些不太多的世面,也有了一些不算丰富的阅历,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明了:如果错过了他,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像章凌之这般爱着自己的人了。

哦,即便或许有吧,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亦或不重要了。

现在,她只要他,这就足矣。

*

风雨如晦,阴云布满紫禁城的上空。

文英殿外。

章凌之跪在台阶前,摘下的官帽放在一旁,趴伏于地,高声请罪:

“臣章越,教子无方,德行有亏,致侄儿章嘉义戕害幼女,罪无可恕,天怒人怨,其罪当诛!”

“臣愿自请辞去官职,侄儿章嘉义认罪伏诛,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以示天下公正之义!”

话毕,于地顿首,重重磕头。

良久,文英殿大门紧闭,宫苑内不闻人声。

只余枝头的鸟儿,无事自在啼。

他闭上眼,额头贴着冰凉的石砖,心如擂鼓,只在此,做孤注一掷。

他章越并非什么万世圣人,这件事他不去压,甚是让章嘉义依法伏诛,为那幼女伸冤只是最微末的理由之一,甚至是他树立在外面的,冠冕堂皇的旗子。

此事若要强行掩盖,风险势必太大,绣球胡同那个地方人多嘴杂,难免有风声流传出去,与其叫裴一元那头捅到皇上面前,不如自己主动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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