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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是很容易就承受上位者给予的难堪,却往往无法接受下位者的违抗。

李椠感觉此刻的自己真是使出了吃奶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当街抽死李翩的冲动。

他克制住了冲动,却没克制住自己已经青得发黑的脸色和急剧起伏的胸膛。

马鞭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硌得手心生疼,但这疼痛仍旧无法抵消他的怒火,烈焰越烧越猛,烧得他眼睛发红,似要喷出火来。

此刻丧钱早已放完,但四下仍有许多百姓围观,尤其是看到李太守怒气汹汹地扬鞭策马而来时,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又“呼啦”一下聚在了声闻寺外。

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就在十来步远的地方聚着,赶也赶不走,散又不肯散,像一群微不足道的蚂蚁。可这群蚂蚁现在却让李椠这只狮子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李翩仍身姿笔直地跪着,李椠没让他起来,他就一动不动。

烈日打在头顶,身体像是被一团烈焰包裹着,烧得全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椠好像终于按下了心头的暴怒,冷笑一声问道:“现下已经全都放完了?”

“依照户册,已全部放还。”李翩平静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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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椠的目光又是一凛,再次攥紧了手中马鞭,半晌又道:“还跪着作甚,起来吧,跟为父回府,咱们慢慢处理此事。”

听了这话,李翩从地上站起来。

他在遍是砂砾的糙地上跪了这么久,腿都跪僵了,起身的动作显得十分狼狈。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眼角余光无意中向围观百姓瞥了一眼,刹那间,他仿佛石化一般怔在了原地。

就在刚才那一瞥之间,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云安——云安站在围观的百姓中间,冷冰冰地盯着他。

云安竟还没走?!

李翩的心霎时间被一只无形巨掌狠狠捏紧,又疼又怕。

可也确实只是一瞬间,待他定睛再去细看时,围观人群中皆是一张张陌生面庞,并无那个清艳动人的女子。

也许刚才那人确实是她,但她只是为了瞧瞧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瞧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想到这儿,李翩感觉口中发苦,苦得像含着一大口黄连汤。

“还愣着作甚?!”

李椠已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衣上扑尘、面上落汗的儿子。

跟随李椠来的仆役牵过一匹空马交给李翩。李翩翻身上马,跟着李椠打道回府。

*

云安确实没走。

虽然刚才在步障内,李翩对她态度极差,不仅轻蔑冷淡,还那样恶声恶气地呵斥她,换做旁人恐怕早就火冒三丈,甩手离开。

但云安不是旁人。

旁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云安看出来了,李翩的种种行为太过反常,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显而易见,李翩这狗东西在作妖。

要么就是他有事瞒着她,要么就是他故意不让她趟这滩浑水。

所以云安哪怕是红着眼眶被李翩从步障内赶了出来,也并没有立刻就走。她将马驹交给雷良妹带回杂石里,自己则等在步障外,打算等李翩忙完之后再仔细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当李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打马冲向声闻寺的时候,云安就躲在人群背后。

她清楚地看到李椠是如何怒发冲冠,如何握紧马鞭,铁青色面庞上是一种山雨欲来的狠厉狰狞,这些都让云安胆战心惊。

她不是跪在烈日下的李翩,但她此刻也感受到了那种如巉崖当头压下般令人窒息的恐惧。

直到李翩僵硬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她看到李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仿佛一块捏着杀气的铁疙瘩,云安心里不详的预感刹那间直达顶峰。

至此她恍然大悟——

李翩铁定是瞒着他阿爷放还税钱的!

李翩铁定要遭殃!

想明白了这茬,云安再不犹豫,转身就向人群外跑去。

*

回太守府的路上,李椠像是猜到了儿子打算去酒泉的意图,怕他中途打马跑掉,故意让仆从们将李翩夹在中间。

李翩被这群人这么围着,反倒有种立下大功被簇拥的讽刺感。

还没进子城,忽听路旁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冲着李翩喊道:“多谢小郎君!小郎君乃救命恩人啊!”

李翩没敢答应,甚至连头都没敢动一下。

他知道这话一喊出来,足够给怒火满腔的父亲心头再添一把柴。百姓对他越是感激,父亲心头的怒火就会烧得越旺。

果然,下一秒便听得骑马缀在他身后的李椠发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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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咱家这是又出了个李玄盛啊。为父简直忍不住怀疑,你究竟是我的儿子,还是他李玄盛的儿子!”(注释1)

武昭王李暠,字玄盛。

李椠这是气得狠了,连已经埋土里的兄长都不放过,连带着也要被他阴阳怪气一通。

待众人终于回到太守府外,李椠翻身下马,大踏步迈进府门,边走边高声喝道:

“关门!给我关门!今日府内处理家事,不理庶务,不见外客!”

这一声声呼喝,任谁都听得出,那里面是火山爆发前可怖的暗涌。

仆役们赶紧关了府门,原本站在书吏房门外的几个有眼力见的属官,跟过去悄悄把中门也关了。

其余属官们挤在前院的廊庑下面面相觑,谁都不知今天这事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是功曹高霈,他明明是入内院问过宋澄合的,可现在这是……这是……高霈只觉背心冷汗直冒。

此刻,中院内只有李椠、李翩、管事王栩和寥寥几个仆从。

只听李椠怒吼一声:“给我跪下!”

李翩一掀衣摆,再一次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父亲面前。

他生得太过出挑,此刻凤目微凝,身板挺直,纵然是跪着,也能蓦然让人生出一种玉树生于庭阶之叹。

李椠冷冷地看着李翩这端方大雅的姿态,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是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好得很啊,你个狗东西,把你老子好不容易弄来的钱全给嚯嚯出去,现在还一副君子无愧天地的样子,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想到这儿,李椠再不犹豫,扬起手中马鞭,照着李翩肩上背上就是一顿狠抽。

“啪——”

“啪——”

长鞭破风,那么粗的马鞭抽在背上该有多疼,可那疼痛被层层衣物遮着,就给人一种打得还不够重的错觉。

又是一鞭当头抽来,李翩被那力道抽得直接扑倒在地,可他却立刻撑了起来,仍旧咬着牙挺直胸膛跪着。

李椠忽地森冷一笑,恨声道:“来人!给我把他衣裳扒了!”

第85章 嗔恚身缚(7) 李翩彻底昏死过去……

管事王栩带人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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