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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不知所措起来。
他抬起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脖子。他有些焦灼地再次尝试说话。可他这张讨厌笨拙的嘴,就像被人拿火球堵住了一样,几乎要烫得嗓子冒烟儿了,都憋不住一句话。他又匆忙把自己的右手放下了。
正当两人沉默地互望着彼此时,常舟俞看见这人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钱。
那张一百块钱是红色的。纸币上有三道明显的褶痕,而捏着红色纸币边缘的手指上长了两个在青白色月光下不太显眼的冻疮。
傻子说:“去屋里。”
常舟俞静静地看了良晌那张一百块钱。
他终于开始打量眼前这人的穿着。经年累月的磨损,让那双深蓝色布鞋的鞋面上长出了散乱的毛须。盖住鞋口的黑色棉裤的裤脚肥大,隐隐有风钻进去。衣服是一件薄且劣质的黑灰色冲锋衣,袖口的系绳已然松断,长而弯曲,垂在破了两个洞的衣袖下缘。
顺着视线,常舟俞看到紧捏着那张一百元纸币的手。手指红肿,粗糙,还有刚刚他就看见的两个冻疮。同时,他看见,倚在门口旁的墙面的蛇皮袋。他立刻知晓了这人的身份——一个拾荒者,一个攒钱来嫖男人的拾荒者。
屋内的青石地板这时有了冬天地板该有的模样。凉气浸过薄薄的鞋底,从常舟俞的脚底攀到他的后背,再覆到他的头皮。他的头皮像被生扒了下来,冷得泛麻。他的衣服也被扒了下来,于是他的身体就这样被曝露在明清的月光下,在这个陌生的拾荒者面前。
常舟俞看不见那个蛇皮袋里是否有垃圾。他好像能闻到垃圾的味道,或许,不是从那个蛇皮袋里散发出来的。但这股味道的确存在。恶浊的、腐臭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直搅得胃中一顿翻滚,令人作呕。
他说:“五百块。”
说完,他就冷眼看着这个褴褛穷迫的人。
傻子是会算钱的。这些年他帮孙桂娟整理废料,收卖家具,难免会遇上孙桂娟不在的意外情况。因而孙桂娟早教过傻子认大钱,以及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五百块,就是五张一百块。
傻子翻了翻自己的兜。自然,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捏着那一百块钱,往前递了递,说:“有一百块。”
常舟俞瞥了眼钱,说:“我看到了。”
傻子又说:“去屋里。”
常舟俞讥笑一声,说:“我说了,要五百块。”
傻子慢慢地收回那张一百块,攥进衣兜里,认真地说:“哦。”片刻后,他又说:“下次,有五百块。”
常舟俞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哧笑,而后没再看傻子一眼,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傻子看着门被关上。他想,虽然他没能进屋里,但他第一次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比他想象出来的,更好看。他没能想到更多的词去形容那人的面貌。他突然想起,他听到过街上很多人会夸小孩子长得漂亮。那人不是小孩子,可他觉得,好像他也可以说,那人是漂亮的。
傻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他捡起一旁的蛇皮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巷子。
回家前,他去街上寻荡了一轮,如此,空空的蛇皮袋里装进了些塑料瓶和废纸。十点多,他才提着半袋子废料,回到废品站。孙桂娟看到他,瞅了眼蛇皮袋,问:“怎么才这么点?”
傻子点头,说:“嗯。”
孙桂娟问:“你今天要钱干什么?”她说这话时,室内萦着细微的电暖扇发出“滋滋”的响声。橙色的晕打在孙桂娟半张挤满了皱纹的脸上,瞧上去暖烘烘。
傻子说:“去屋里。”
孙桂娟问:“什么去屋里?”
傻子说:“去屋里。”
孙桂娟没有听懂傻子这突兀的三个字。头几年,傻子馋嘴,夏天要吃西瓜,要吃冰棍,冬天闻着香味四窜的烤红薯,见着裹得红晶晶的糖葫芦,便会向她要钱,但除那之外,傻子并不会再多要其他的东西。左右这些小物值不了几个钱,一个月给傻子买上五六回,只一百块不到,她就是再吝啬,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何况,傻子虽是个笨的,却不全然是个没脾气的,她若真一分不给,不理睬傻子,只怕这傻子要闹,到时她也叫不动这一根筋的傻子去干活。
不过,傻子之前向她要钱,多是会直接说要吃什么,要买什么,好叫她给相对应的钱。这回她直接给了一百块不说,傻子重复的“去屋里”更是让她感到疑惑。
她挤着眼皮,犹疑地问:“是不是有人骗你了?”
傻子摇摇头。他说:“我去吃饭。”
跟傻子能沟通得顺畅的情况在他们的日常对话里只占一半的几率。孙桂娟不耐烦追问下去,径自躺回躺椅上,按开暂停的DVD,看起了电视剧。
傻子照常去吃了冷稠稠的面,洗了冷水澡。他给孙桂娟关上卷帘门,说:“奶奶,我睡觉了。”
见孙桂娟不应他,傻子也没再多说,回了自己的小卧室。
第5章
第二天,在吃过早餐,打算出门前,傻子对孙桂娟说:“我要钱。”
孙桂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听见傻子的话,她立时把手里的碗嘭地一下,用力地顿到餐桌上。她拧着眉头,扬起了声音:“你说什么?”
傻子说:“要……”他有一张一百块,还需要四张。他补充道“要四百块。”
话音未能落定。
因为孙桂娟有些尖厉的声音打断了傻子口中吐出的最后的那个“块”字。孙桂娟似乎没想到傻子有一天能“狮子大开口”,一下就向她要四百块。再加上昨天那一百块,可就是五百块。两天五百块,就是请个工人来给她干活,一天也只给得了一百块!孙桂娟瞪着傻子,说:“你说什么?四百块?!”
孙桂娟很少在傻子面前生气,或者说,她很少在傻子面前露出外放的刻薄愤怒的情绪。傻子是个好用的人,这不意味着,她能肆意打骂傻子。她年纪大,真惹着傻子,谁知这不懂分寸,不畏人言的傻子生了气,能对她这老婆子干出些什么来。因而这些年,她虽薄待傻子,明面上对傻子倒是温和,正因如此,傻子也听她的话。
这回她实在太震惊,以至于没能习惯性地掩饰对傻子的不满。
傻子说:“有一百块。要四百块。”
孙桂娟还惊怒地看着傻子。她忍不住质问:“你要死啊?两天就要五百块?你拿这钱去干什么?”
傻子瞧出孙桂娟现在很生气。愤怒和震惊明晃晃地摆在孙桂娟的眉毛和眼睛里。可他并不认为这样的孙桂娟出乎意料的陌生。他回答:“他要五百块。”
孙桂娟稍稍歇了气,她觉得傻子是被骗了,于是缓声问:“谁要?你跟我说。”
傻子却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