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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岫会出来才怪,越发缩成一团。

那鬼又出言威胁道:“再躲躲藏藏,我便喊侍卫捉你出来。”

云岫听他提到侍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可能不是鬼而是人。鬼有莫测神通能害人于无形,岂会需要侍卫相助?

想明白这点后,云岫才怯怯地伸手攀住缸沿去看那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站在宫墙的阴影里,穿一身暗色的袍服,周身照不到半分今夜中秋的月光,面容看不真切,只一双眼睛既冷漠又锐利,像一汪飘着冰雪的寒潭,教人记忆犹新。

云岫看清楚是个人后才稍稍放了心,暗道方才电光火石间竟只注意到这么双摄人心魄、好似能窥探到人心的眼睛,这才把人当成了鬼。

可转念一想,此人即便不是鬼也可能是来抓自己的人,思及此便如同焊死在门海里一般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见他不听话遂发出一声冷笑,已是不耐,正要高声叫人,云岫情急之中伸手要拦,谁知那鎏金缸体表面沾了水变得滑不溜手,他非但没能爬出去反而又噗通一声跌回水中,顿时水花四溅,泼了那人一头一脸。

云岫忐忑极了,又觉自己理亏,便趴在缸沿上向他道歉,“对……对不起……”声音低如鹌鹑,听着好不可怜。

那人冷笑连连,显然已是动了真怒,“你若喜欢泡在缸里,我就命人连缸带水将你这胆大包天的刺客一块儿扔进天牢。”

“我不是刺客!”云岫赶紧为自己辩驳。

那人又道:“不是刺客那为何鬼祟地躲在这儿?还想狡辩!”

“我真的不是刺客!我是来参加中秋宫宴的……”云岫委屈极了,想到自己好端端地进宫赴宴,结果祸从天降被长公主掳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找不到回去的路,大晚上泡在水里,又冷又饿,现下这人又把自己当成了刺客。

进了天牢的刺客会是个什么下场,云岫都不敢往下深思。不过既然这人把他当成了刺客,应当不会是长公主那边派来抓自己的人,只是今夜险象环生的经历着实把他吓坏了,云岫不确定地问对方:“你真的不是长公主派来的人?”

“长公主?”那人一愣,再次打量云岫,见他湿漉漉的一团,衣衫已被泡得不成型,如同一卷烂咸菜,发髻散了,头发丝乱糟糟地贴在额头脸颊上,好不狼狈,唯有一双杏眼含着一泡泪却干净澄澈,显出些许涉世未深又可怜巴巴的娇憨来。

“嗯……”云岫揉了揉眼睛,可他手上都是水,越揉视线越模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眼泪。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刚从永安的宫里跑出来?”

云岫点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水里,像是下了场小雨。

这雨量着实惊人,那人似乎从未见过这般能哭的,震惊后忍不住讥讽道:“旱年若是有了你,钦天监的人能少掉几斤头发。”

云岫没听懂话里的挖苦,倒是听出了对方在得知长公主后流露的诧异,便确定了他不是来抓自己的,又因实在走投无路,只好病急乱投医,“我没撒谎……我真的是来赴宴的……你……你能告诉我设宴的地方怎么走么?”

那人又是许久的沉默,久到云岫以为他会拒绝,正忐忑着,忽听对方冷淡地对自己命令道:“你先出来。”

云岫傻愣愣地应了声,试着爬出门海,谁知进来容易出去难,打滑了几次又被灌了好几口冷水就是爬不上去。

许是见他笨得离谱,那人实在看不过去便伸手拉扯了一把。

云岫借着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气喘吁吁地爬出了水缸。他原地跺跺脚,裤管、靴子淋淋漓漓地带出许多水,又溅在人家身上。

那人:“……”

云岫去掏袖管里的帕子,结果帕子也是湿的,压根没法用,“对……对不起……”

那人懒得搭理云岫,负气甩袖而去。

云岫被冷风吹得浑身直打摆子,见人就要走远忙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那人走得极快,又专挑黑不隆冬的僻静地界走,一路上竟没遇上什么人。云岫身上穿的湿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像是裹了几层冰凌子,他就是被冰包着的梨子苹果,骨头缝里都似结了冰碴。他怕把人跟丢了,忍着湿寒追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竟同先前被人在屁股后头追赶一样拼命。

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那人才在一处荒僻的院子前驻了足。

云岫抱臂取暖仍旧唇齿战战,抬头见院门口挂着一匾额,匾额上刻着“寒灰院”三字。他本就冷得要死,看了这匾额上的字愈发遍体寒凉,心道这寒灰院莫非是取自“身如槁木,心若死灰”之意?这在讲究的皇宫里实在大大的不吉利。

走进院子,只见荒草丛生,一片萧索,廊柱上的漆斑驳脱落,这地方像是多年无人居住打理,一点人气也无。

那人推门而入,门轴老化得严重,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云岫怔怔地想,莫非此人就住在这种地方?那该多寂寞孤单呀!

他怕又弄湿了人家的屋子,就在院子里把衣袍各处拧了几遍,果然又拧出不少水来。

屋内没点蜡烛,只靠透入的一点月光照亮方寸之地,家具陈设虽简单朴素,倒也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气里飘着佛手柑橘的果香,倒是比那些用名贵香料熏屋子来得更加温情脉脉。

那人披着一身浓重的夜色,摸黑在衣柜里翻出一套旧衣示意云岫换上。

衣裳瞧着略小,并不合身,且因屋里昏暗也瞧不出款式颜色。但聊胜于无,若是再穿着湿衣恐怕真要冻出病来。

云岫道了声谢躲到角落里把衣裳换了。他还是第一次穿别人的衣服,浑身上下的布料崩得紧紧的,略动一动衣裳就要裂开一般,说不上来的变扭。

“多谢你的衣裳,容我回去后清洗干净再来还你。”

那人不以为意,冷声拒绝,“不必了。”说完站起身径直出了屋子,留下一句“在此候着”就扬长而去,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只隐约有两声断续的咳嗽声飘了过来。

云岫忧心忡忡,以为是方才溅了对方一身水导致的,想到人家好心帮自己还找衣裳给自己穿,自己却害他生了病,顿时自责不已。

他惴惴不安地在漆黑的屋子里等着,无意中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架织机。

这里莫非还有个女子住着?怎么没见到人?

云岫胡思乱想着,又因没征得此间主人同意并不敢随意走动。期间他又试着去唤阿倦,仍旧没有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思绪游离的时候,突然被一阵踩踏草叶的脚步声惊动了。

他高兴地迎出屋子见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面白无须,身量较之方才那人要矮小不少,一身内侍打扮,嗓音也比寻常男子来得尖细,他低眉敛目地道:“贵人,奴婢奉命带您去千岁殿赴宴,您请随奴婢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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