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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底气——当年圣上征募流民起事,其中大半是北方流离至南边的流民,而后对荆狄开战,用的依旧是北人,如果连斩除南方世家用的都是北人,北人会怎么想,南人又会怎么想?”

“南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坐看北方打生打死。这话好说不好听啊,圣上希望将来在南方重开科举,选录官吏,但这些官吏入朝之后,真能站得住脚吗?南北皆是我大楚领土,再往上追溯,千百年来南北一家,若一家人心生嫌隙,又怎能弥合关系、齐心协力?”

薛、柳二人同时一默。

片刻的静默后,御座上皇帝淡淡道:“写个折子,呈给朕过目,再由文华阁共议。”

苏丞相扶着椅子扶手起身:“臣领命。”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柳希声低头笑道:“臣这些时日回家,府外拜帖不断,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友故交受人之托登门求见,真真没有片刻安宁。臣的内人不得不对外称病,才能缓口气。”

“哦?”

薛丞相闻言,仿佛深有感触,心有戚戚道:“昨日臣的大侄女抱着孩子归家,直说夫家待不下去了,客似云来门庭若市,甚至没有抱孩子的功夫。结果她一进门,便被臣的夫人拉过去共同待客,忙得脚不沾地。”

苏丞相没有应和,只是拨弄着茶盏的盖子,叹了口气,显然正深受同样的困扰。

不必三位丞相细说。

他们都知道,这些访客登门是为了什么。

对于太后的薨逝,皇帝表现出了极致的悲痛,甚至因为哀伤过甚,不能亲自出席太后的丧仪。

但与之相反的是,皇帝下令,以日代月为太后守丧。如此算来,待到下半年,太女殿下便要出孝了。

这样的反常,这样的急迫,究竟是为了什么?

绝大部分人都明白,太女殿下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已经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薛丞相微微侧目,不动声色轻瞥柳希声。

揣摩圣心是所有朝臣终其一生必须学好的一门课程,且与国子监、太学不同,那里的学生即使学不好教习讲授的内容,最多就是被退学。

但如果修不好揣摩圣心这门课,很有可能便要永远退出这个美好的世界。

论起揣摩圣心,薛丞相自认不及柳希声。

那么,柳希声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是为了什么?

“不成体统。”

御座之上,皇帝缓声说道。

从很久之前开始,皇帝就不再对臣子表露出疾言厉色的一面了。正如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轻而缓,像清晨浩荡江面上笼罩的一层柔白薄雾。

“文宣皇后生前,常读老庄,极推崇‘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认为德行当居首位。与其挖空心思弄些旁门左道,不如修持己身德行。”

皇帝很少说出这么长一串语调平缓的教诲,薛、苏二人若有所思,柳希声起身,行礼道:“文宣皇后贤德昭彰,堪为天下表率,臣的内人多年来常常暗自学习效仿文宣皇后德行,只是太过谨慎,空守着男女有别,生怕触伤文宣皇后声誉,不好公开宣扬。今日听闻圣上教诲,想来他可以安心了。”

.

“家主。”

侍从纷纷拜倒行礼,柳希声快步穿过庭院。

正房中,她的夫婿梁玘闻声起身,匆忙迎出门来,替柳希声解掉发间冠冕:“女君今夜回来晚了。”

“圣上召我入宫议事。”柳希声随意摆了摆手,接过梁玘亲手端来的茶水。

不冷不热,香气适口,水温、火候把控一丝不差,是她最喜欢的甘露茶。

“还是你用心。”柳希声顺口赞道,“怎么不先睡下?”

梁玘道:“等你回来才能放心,且今日递帖登门的人太多,拒了大半,怕有些不好,所以先列出单子来,明日再回帖。”

他声音很是温和,仿佛只是在说夜间睡不着。

然而柳希声知道,建元初年立储、立后几场风波,她一直身处风口浪尖,为此几次三番遭遇攻讦,有两次若非天子回护,险些下狱。

那时府中人心惶惶,梁玘白日有条不紊处置事务、敲打下人、来往周旋,晚间抱着柳知的襁褓,不到她深夜归府,就没办法松下那口气安心睡觉。

从那时开始,十余年来,梁玘就养成了改不掉的习惯。夜夜必须听到她归府的消息,才肯放心安睡。

借着灯火看去,他眼角的细纹掩饰不住,正如她一样。

然而当他抿唇笑起来时,依稀还是年轻时风采俊俏的影子。

柳希声收回目光,道:“今晚没什么大事,不过和你也有些关系。”

梁玘早已习惯不多过问正事,转身替柳希声取家常穿的袍子,讶然道:“我?”

柳希声随手把茶碗一撂,肯定点头:“就是你。”

“从明天开始,什么帖子也不必管了,对外就说你追慕文宣皇后的德行,开始闭门读书。”

梁玘愕然:“文宣皇后何时……”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来——文宣皇后何时以德行闻名。

倒不是说文宣皇后无德,而是她一生短短二十余载,先为九重天子女,又为异族帝王妃,死后追封皇后。终此一生,从不需要、也没有刻意宣扬过任何与德行相关的名声。

“这不重要。”柳希声提点他,“顺便再写几篇文章,就以学习文宣皇后德行的感悟为题,不知道写什么,就命人弄几本过去叫《闺训》《女诫》的禁书过来,照着抄抄,改几个字。”

梁玘脸色骤然变了:“这不犯忌讳吗?”

当年皇帝以雷霆之势下旨禁绝《女诫》等书,一方面是为巩固东宫地位,重塑人心观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些不知死活的酸腐文官,上书请求削减文宣皇后祭祀。

——那些人认为,齐朝覆灭,文宣皇后不能以身殉国,未曾尽忠;贞皇帝、贞皇后死于慕容诩手中,文宣皇后侍奉仇人,是为不孝;身为国朝公主,为异族皇帝妃妾,无节不贞。

——综上所述,应该废黜她的后位,削减她的祭祀,逐渐淡化文宣皇后在世人心中的记忆,这样才能维护景氏皇族的尊严和天家颜面。

面对这些奏折,皇帝根本不讲什么道理,不查背后缘由,立刻给出了最为直接的回应。

凡上书诋毁文宣皇后者,坐大不敬,以斩首、绞刑相结合的方式,个人、父母、妻儿随机搭配的组合,一同问罪处死。主谋者腰斩,满门亲属赐死。

一百多颗脑袋落地,京城上下鸦雀无声。

彼时,很多人已经被权欲和热望冲昏了头脑,而皇帝就用这些人的鲜血,为他们当头浇下一盆冰雪。并以此再度提醒所有人,他是个厉兵沃马、重整北方河山的君主,从来不需要、也绝不会妥协退让。

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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