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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来说,乘坐马车颠簸赶路着实太过辛苦,此刻窗外雷鸣闪电、倾盆雨声都不能惊扰她的睡梦。

景昭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际。

雨幕遮蔽了她望向远处的视线,荒野和远方的道路变作一片朦胧的虚无。

她看不清远方的官道。

也看不清南方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即使从前她在朝廷的密折、程枫桥的来信、采风使和内卫的文书中,早已意识到南方不是想象中远离战火、丰饶富裕的人间乐土,但千言万语,终究不如自己亲自来走一遍。

按理来说,她来南方只是为了亲眼看看,做到心中有数,根本不该调用朝廷力量擅自插手任何事。

但数日前,她冒险调动南方驻军,却最终功败垂成。桃花别业烧做白地,然而驻军已经调动,责任依旧要景昭来承担。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堪称失败。

自从幼年立储后,景昭参与过很多次朝廷大事,甚至扮演过主持者的角色,有成功也有惨败。

景昭并不是无法接受失败。

但她不能接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失败。

这里是南方。

望着窗外的雨幕,景昭平静想着。

东宫的威权不能覆盖南方九州,所以皇太女在这片土地上,本质上与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

紧接着,她又开始思考那个问题。

桃花别业的那场火,究竟是一场忍无可忍的报复,还是一场情急之下的灭口。

如果是前者,固然可叹。

如果是后者……

景昭微微侧首,目光如水,含着重重疑虑,隔着薄薄的门板,看向门外走廊对侧的房间。

那么,‘顾照霜’这个人,会不会扮演着泄密的角色?

更确切一点来说,‘顾照霜’这个人本身,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瞬间,无数猜疑、警惕与煞意,从皇太□□美秀丽的眼底掠过。她稍稍挑起眉,纤细修长的秀眉像一把薄而秀丽的剑。

窗外雨声依旧,夜色沉沉,不见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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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时,景昭得到了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大雨已经停了。

坏消息是,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官道经这场大雨冲洗,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泥坑遍布的烂泥径。

站在黑店的门口,雨后清新的气息夹杂着泥土微腥,扑面而来。

景昭抱臂看向满地泥水,叹了口气。

这种道路,很容易将马蹄乃至车轮陷进去,从而动弹不得。即使苏惠武功再高,终究不能扛着马车走过这条路,遇见这场雨,行程一定要耽误。

不过好在她和顾照霜说定结伴——既然顾照霜坚持着摇摇欲坠的假身份,景昭没有非要戳穿的必要,就像她仍然会以弘农苏氏女郎的身份继续前行,而非剥掉第一层假身份,穿上第二层。

想到这里,景昭眉梢轻扬。

朝廷为她精心设计了数重假身份,一环套一环,严密至极。顾照霜固然看破了苏和这层假面,意识到她与东宫有更加紧密的关系,但景昭不认为他能猜出皇太女的身份,至少不是现在。

他以为自己是谁?

景含章?

东宫舍人、长春县主景含章,随侍皇太女北上巡游,同时是景昭最后一道假身份的真正主人。

景昭询问路过的积素:“两辆马车同行,走得了吗?”

她甚至没有叫积素的名字,依旧抱臂目视远方,眉梢微蹙似在掂量。如果不是积素四下张望,确定此处没有其他人,恐怕根本不会认为这是在问自己。

但这显然不是刻意的轻蔑。

这种态度,更像是多年来高居上位,一言一行皆有无数人瞩目,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无数人争相讨好侍奉所养成的习惯与底气。

正因为有这种底气在,因此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积素情不自禁地认真答道:“两辆马车互为臂助,走得会很慢,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正奉郎君的命令去检查马车……”

话说到一半,积素忽然醒过神来,话音戛然而止。

然而该回答的问题已经回答完了,景昭并没有在意他的停顿,轻轻点头。

能走就行。

鬼知道这间黑店里死过多少冤魂,景昭可不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早餐依旧是两辆马车中自带的食物,南方天热,食物不宜久放,如果不是今天一早雨停,恐怕到了晚上,他们就不得不使用黑店的锅碗瓢盆开始做饭了。

各自检查马车,喂过马。众人打叠好行装,确保随时可以前行,才想起来客栈里还关着几个匪徒。

内卫的看家手法果然可靠,整整一夜,无人看管,那些匪徒愣是没能挣脱绳索。

“绳扣越挣扎越紧。”苏惠俯视着满地扭曲的匪徒,对景昭介绍道,“看来他们不太安分。”

安分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按理来说,这些匪徒应该被送进官署。然而即使最天真乐观的穆嫔,现在都知道南方的官署等同于笑话。

处置匪徒的任务,景昭交给了苏惠,裴令之让积素也去帮忙。二人并肩站在马车前,注视着满地泥水,简短商量行程。

“雨后不能再走偏僻小路,掉头沿渠前行,大约今晚能到武奚县,接下来沿仙野、临澄、丰年三城这条线出临澄郡,怎么样?”

裴令之思忖片刻:“没什么问题,不过有一点,过了仙野县,我想顺路拜访一对朋友,可能要耽搁一两日,不知女郎方便与否。”

景昭道:“郎君现在不怕泄露行藏了?”

裴令之抬手掠起耳畔一丝碎发,道:“人在家族之外,总要有些自己的朋友。君子之交虽说清淡如水,却也不易为外物动摇。”

清晨起来,裴令之没有带帷帽,侧颊沐浴在天光下,冰白似雪,柔润如玉。

景昭侧首看他,心中一动。

无边权势之下,美貌固然是俗物,但真真正正的绝顶美貌依旧有价无市、万金难求。

她没有刻意回避,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裴令之,道:“郎君的君子之交,想必亦是天下闻名的难得人物。”

裴令之道:“女郎猜错了,我两名朋友,并没有什么名气。如果硬要说,也是忤逆的恶名。”

忤逆,无论何时,不分南北,沾上这两个字,便意味着麻烦。

景昭说:“我看郎君并不以此为恶。”

裴令之一寸寸抚过袖口,压平皱褶:“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即使他此刻穿的只是一件寻常富贵人家的浅青绸衣,但这个动作由他做来,那件寻常绸衣仿佛也泛起了珠光锦般名贵的光泽。

他侧过脸,忽然对景昭飞快眨了眨眼,显得有些狡黠:“女郎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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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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