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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挑。

皇帝的面容露出来,容色如雪,鬼气森森,他眸光往下一瞥,居高临下看着女儿。

景昭说:“您还好吗?”

皇帝的眼梢扬起,秀丽惊人,锋利异常,像两道薄刃划过的痕迹。

景昭说:“那我去了。”

皇帝终于道:“去吧。”

景昭反手指了指身后:“可以吗?”

皇帝稍稍抬起眼,眸光漫不经心划过裴令之,分明没有特别的神情,裴令之却仿佛感觉到有尖锐凌厉的触觉一掠而过,几乎连肌肤都刮得生疼。

他的眼睫垂落,目光也随之垂落,不能直视天颜,以示臣下对皇帝的恭顺。

这是他第一次距离皇帝这么近,距离近到足以看清皇帝最细微的神色,裴令之垂眸前匆促一瞥,却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一幅空白的卷轴。

画中仿佛自有天地。

但那天地已然隐没,示于旁人的只剩下一片空寂。

“想去就去。”皇帝淡淡道。

车帘落下了。

天子车驾远去,辘辘声响,另一驾稍小些的四驾马车随后驶来,停在了景昭与裴令之面前。

一队禁卫紧随车后,以无比恭谨的姿态低着头,不言不动。

“走吧。”

由于是深夜出宫,皇帝与储君都不欲大张旗鼓,车驾的规模相较于应有的礼制显得简单了很多。

景昭和裴令之登上这辆四驾马车,马车调转车头,向着与宫城相反的方向驶去。

当日景昭忽然搬入皇宫,裴令之就差不多猜出了情况,今夜所见并不足以令他惊讶。

皇帝果然离开了皇宫,直至今夜方归。

听方才景昭与皇帝的对话,也可以猜出来,他们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和皇帝去过的地方完全一致。

唯一令他不能确定的是——

“我们要去哪里?”

景昭道:“南陵。”

.

南陵。

这里是大楚立国之后,修建的第一座皇陵。

文宣皇后就葬在这里。

历代皇陵规模巨大,凡是修建陵墓,多半不修个几十年不罢休。南陵依山而建,孤耸高绝,地下陵寝虽然已经修好,但地上的城阙部分至今还未竣工。

夜色浓郁,马车出了皇城,便放开速度疾驰向前,很快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南城门处,却不走正经城门,而是从一扇角门穿过,离开京城,向南陵的方向驶去。

打开城门的动静太大,而这恰恰与皇帝和太女轻车简从的目的相反。

“我刚回到父皇身边的那两年,有时候父皇会带着我到南陵拜祭母亲。”景昭笑了笑,有些怀念的模样,“南陵修的比较省钱,因为它本来是外祖父为自己选定的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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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之一怔。

伪朝南下,肆虐北方十二州。饶是南方九州隔水相望,暂时保有平静,不受荆狄侵略,也不可能对荆狄有什么好印象。

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荆狄做事实在太不讲究了。

礼制中有一条叫做‘二王三恪’,即新生的王朝要对旧朝皇室保持基本尊敬,封赠旧朝皇室王侯名号,祭祀旧朝宗庙。

这条礼制从上古时期开始,一直延续至今,就连舜帝这样的圣人都在践行,偏偏伪朝慕容氏,将它掀到地上然后又踩了一脚。

慕容诩诛杀贞帝贞后,屠灭桓齐皇室,甚至不曾以像样的礼仪安葬他们,伪朝皇帝行事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指望那些普通的荆狄能干出一点不那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桓齐皇室宗庙被毁,皇陵受到波及。不过好歹慕容诩还没有不讲究到那步田地,终究没有真的挖掘陵墓,践踏已经安葬的历代先王。当时贞帝的皇陵依山而建,刚刚修建了三分之一,无论是挖掘还是摧毁,都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就弃置荒废了。

大楚立国后,朝廷召集工匠,就在贞帝皇陵的基础上加以改建修筑,是为南陵。

“后来父皇就不带我去了。”景昭说,“因为那时候太后身体还健康,总担心她生出些事来,不便离开京城。”

其实不止如此。

建元二年皇帝带景昭来南陵祭拜时,年幼的皇太女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太医说是情志失调、风邪入体所致,僧道方士则说是因为太女年幼,不宜前往陵墓一类的地方,后来还被太后拿来作筏子,扯出了文宣皇后旧事。

皇帝雷霆震怒,发落了太后身边的一批旧人,又再度肃清了伪朝时留下的旧宫人,才算将此事了了。

但不管什么原因,皇帝都不能拿年幼的女儿冒险,更担忧太后暗中做出举动,索性便将此事按下,再不轻车简从离宫。

从此之后,许多年,除去每年祭祀、行猎,皇帝再也没有离开过皇宫。

“这么多年,我们只有每年忌日祭拜母亲的时候会来这里,不过……”

不过,那样盛大的祭祀仪式,一半是为了死人,一半却是为了活人。

皇帝不信鬼神,他年年执意风光祭祀文宣皇后,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让活人看。

他越是重视文宣皇后,便越能证明本朝承继桓齐正统,而齐朝与本朝结合的、最为纯正的血统,便是东宫太女。

至于另一半原因,纯粹是景昭私心揣度,并不能作为实证。

她也不信鬼神,但有时遇见上香祈福、叩拜神佛,顺手也就拜了。

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试试也好,万一是真的呢?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线希望,哪怕只是薄薄一线,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又何妨呢?

见景昭神情忽而变得有些缥缈,话音顿住,裴令之便作不解状,轻声道:“三日后便是祭祀大典,怎么今夜先过来呢?”

景昭回过神来。

她语调平静,看不出方才在想什么:“不是说了吗,那是皇帝与储君,率领臣僚祭祀先皇后的仪式。现在过来,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已。”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与被皇帝经营多年,如铁桶一般无懈可击的皇宫不同,宫外始终存在着太多不确定的风险。随着景昭长大而储位落定,皇帝和太女绝不能同时离宫。

今夜皇帝回来了,所以景昭带着裴令之离开了。

她挑开车帘,望着山野间起伏蜿蜒如同龙脊般的曲线,淡淡道:“今年意义不同,祭典的抛费远胜往年,想来往后数年间,也很难有这么意义非凡的时刻了,偏你还未正式入宫。”

未来太女妃与太女妃的区别就在这里。

多了‘未来’两个字,景昭依然可以让裴令之堂而皇之地留宿东宫,也可以让穆嫔带着裴令之提前以半幅仪仗往来交际,没有人会纠缠皇太女的这点私事。

但祭祀又不同。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典上的每一个位置、每一句言辞、每一场礼乐、每一件器具都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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