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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她面上神情丝毫无异,眼睫柔和垂落,看上去一切如常。

垂落眼睫,是为了遮挡眼底的不安。

人的表情容易隐藏,刹那间的眼神变幻却很容易捕捉。

她期盼听到回绝。

然而皇帝淡声道:“可以。”

这是极大的恩典,皇孙百日,而皇帝御驾亲临东宫,自然彰显对孙女的喜爱,亦是对皇太女的重视。

景昭再难抑制,面色微微地变了。

皇帝却无心与她多言,只随意一摆手,示意景昭退下。

饶是景昭素来沉着,现在也无法保持平静,不退反进,着急唤了声:“父皇!”

皇帝侧首,神色淡薄,瞥向景昭。

景昭勉强定神,道:“臣年轻识浅,一切依循前例而为,有些疏漏多亏父皇描补教诲,方知其中深意。”

她听见笑声。

那笑声很轻,很浅,不含任何讥讽嘲意。

刹那间景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稍稍偏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儿,那是个近乎俏皮的表情,眉梢扬起来,轻声一笑。

“好孩子。”他柔声说。

尾音拖得很长,像夏日山溪里溅起的清凉水花,擦过景昭颊边。

他抬手,轻轻摸一摸景昭的发顶,又说了一遍:“好孩子。”

景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明昼殿的。

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仿佛变得更重了,沉甸甸的,压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飘过来,景昭怔了片刻,折身向后殿走去。

后殿东侧被收拾出来,做了皇孙起居的所在,只有两间宫室,并不算很宽敞。

不过这也不要紧,对于婴儿来说,已经足够。等到她长成女童,就该搬出明德殿,拥有自己的一处独立宫室,以便起居读书、招揽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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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她的运气还要更好一点,她将拥有的不是东宫里一处独立的宫室,而是整个东宫。

景昭在榻边坐下,看着女儿雪白幼嫩的小脸。

和杨文狸小娘子不同,元枢是个比较安静的孩子。她不太喜欢哭闹,也不爱乱动,生平最大的爱好是躺在床上听女官读书,哪怕什么都听不懂。

景昭伸手,戳了戳元枢的面颊。

她没怎么照顾过孩子,下手没轻没重,戳出一点红痕。元枢吃痛,立刻便露出想哭的神色,但扁了扁嘴,最终还是没有嚎啕,反而抱住母亲的食指,又笑了起来。

这是幼儿依恋母亲的本能。

尽管景昭很少有陪她玩的时间,对不满三个月的孩子来说,应该是比较陌生的存在。

“皇孙最亲近母亲呢,看见殿下就笑。”乳母有些讨好地道,“皇孙虽然还小,可是先天聪慧,能认出母亲与父亲——昨晚储妃殿下过来的时候,皇孙正在哭泣,可是被储妃殿下接过去,没一会就止了哭声!”

另一名女官凑趣道:“血脉相连,怎么会不亲近?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联系,那是旁人远不能比的。”

景元枢什么也听不明白,只攥住母亲的手指,朝她弯起眼睛,毫无保留地展露出笑意。

景昭心里倏然一揪。

她垂下眼睫,并不出声,静静坐了半晌,直到孩子开始困倦,小手渐渐松了,这才起身,叮嘱宫人好生照料皇孙,匆匆离去。

天气已经很热了,沿着庭院走出几步,被烈日一晒,面颊飞霞,恰恰遮住了景昭眼梢的薄红。

穆嫔听闻太女回来了,高高兴兴赶过来:“殿下!”

又道:“妾给皇孙裁了些小衣裳,用的是细布,正合孩子贴身穿,殿下要不要看看?”

这些东西自有女官们检验,景昭没有看的心思。

她勉力一笑,对穆嫔道:“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穆嫔连忙谢恩,眼珠转了转,有点狡猾,但不惹人讨厌。

“想要什么,自己去我库里挑。”景昭道,“百日宴么……”

尽管皇孙落地,东宫的职责分配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景昭从来只顾外务,不管那些琐事,裴令之兼顾修书与照看皇孙,亦是非常忙碌。

因此,穆嫔依旧管着东宫所有内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还能如愿以偿地管理很长时间。

百日宴自然也归穆嫔操办,只是由于事关重大,多了大尚宫从旁协助。

她机警地竖起耳朵,像只猫:“殿下吩咐。”

“办的要再用心一些。”

穆嫔正一边猜想是否有人进了谗言,一边准备拍着胸脯保证自己非常用心,只听景昭道:“父皇那日会驾临。”

言下之意就是你当心点。

穆嫔当即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猫,僵立原地。

景昭无心安慰她,游魂般地飘走了。

.

景元枢的百日宫宴办的异常盛大,比起洗三、满月的排场,竟然还要胜出一筹。

前来赴宴的朝臣与内眷初时只觉似乎过于铺张,直到皇帝驾临。

皇孙的洗三和满月,皇帝都没有出席,百日宴也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只亲自看了一眼皇孙,酒盏略一沾唇,旋即起驾回宫。

但饶是如此,他的性情摆在那里,也足以赴宴者赞叹皇帝对东宫的看重了。

唯有文华阁诸位丞相与几位近臣,此前或是听到些口风,或是咂摸出一点不同的意味,又或是从近来的政务流转里察觉了异样,回去之后便各自缄口不语,约束家中内眷,不再接见外人。

七月二十五,皇孙百日宴后第七天,皇帝于绍圣殿行大朝会,御口亲言无心问事,一切政务均托付东宫,并授太女监国之权。

八月初一,还未等朝臣从皇帝罢朝的消息里完全反应过来,宫中降下旨意,授皇太女兵符令章,使其遥领边境军务,检阅禁卫军、翊城卫,并使东宫卫率演武,以期拔擢良才待命。

八月初五,皇帝降旨,皇孙元枢晋封齐王,以南方庐江、钟离、江宁三郡为其封地。

朝臣们正忙着咂摸圣旨深意,一边揣摩皇帝以前朝国号为皇孙封号,是否有强调东宫血脉正统,弥合人心的用意;一边思索皇孙三郡封地压根不相连,皇帝到底是想釜底抽薪还是单纯以富庶之地赐予孙女。

然而皇帝的心思,寻常朝臣根本难以揣摩。

八月初九,宫中传讯,皇帝抱病,令诸丞相、国公、宗亲,相继入宫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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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然抱病,八月十五的‘小千秋’自然暂时搁置。

诸臣三五成组,相继入宫侍疾。

到了这一步,再如何愚钝的朝臣,此刻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了些猜度。

但圣心反复,圣意难测,天威如海,不提去年掀起的那次清洗,只说皇孙落地不久,京中莫名其妙办起丧仪的几家近枝宗亲府邸,就足够朝臣们心中战栗,不敢稍有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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