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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勉强支撑着做些迎送宾客的轻省活计。
此刻,他抬头望着仿佛一夜之间就懂事的儿子,又是欣慰又是酸涩:“你以后别和那群人胡混了,好好跟着我学医吧,将我们李家的衣钵传承下去。”
李文进低垂着眼,把李学真安置在躺椅上,才语气倔强地道:“我不学医!什么悬壶济世、仁心仁术——说到底不过是贵人们呼来喝去的卑贱玩意儿!我不想再被欺负了!我要做官,要做人上人!"
李学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以为这小子改了!没想到他是更执拗了!
“少拿那些尊卑贵贱的歪理来压我!你老子我就是一个乡野郎中,你更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瞎花钱的废物!就你这德行还想做官?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就要做官!”李文进双目倏然变得赤红,喉头剧烈滚动着,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后半句,“我不仅要做官,我还要做大官!做一个任谁都不敢欺负!任谁都心怀害怕畏惧的大官!”
李学真气得眼前一黑,怒极反笑,额角青筋暴起:“好!好得很呐!我竟能生出你这样有大志向的儿子,可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我等着那一天,等着你真当上官的那天,老子给你磕头喊你爹!”
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身躯都佝偻起来,有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的疲惫。
但咳嗽停止后,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摆了摆手,让李文进离开此地,对着跪在灵堂林雾知道:“知知,过来一下。”
李文进收回手,默默攥紧,等林雾知从他身旁飘过,才离开去忙别的事。
“舅父,你找我。”
夜色朦胧,林雾知的发间戴着几朵素白绢花,未施粉黛的面容在一身素缟麻衣的衬托下愈显苍白,她安静立在庭院中,瘦削苍白得好似枝头将坠未坠的残雪。
李学真瞧着她,愈发心疼:“阿潜的家人不愿意认你,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阿潜这么年轻就死了,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总觉得自己能算无遗策,才成全了这一桩婚事,谁料天意弄人,竟是害了你……”
林雾知神情恍惚了一瞬,却释然似的浅浅笑道:“是我福薄,怎能怪舅父?舅父不必为我烦忧,我有阿潜留下的宅院,还有我娘万贯嫁妆,其实我……”
李学真抬手制止:“莫说了,我们都看得出你的伤心,你若是想哭就哭吧,在自己家何必还要忍着?”
林雾知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想哭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
亲眼目睹阿潜跳崖后,她浑浑噩噩了许多天,已然没了感知周遭环境的能力,整日像个木偶一样睁着眼躺着不动。
今日丧礼,她看到好多人在哭,她的好友程花特意从夫家赶过来,也趴在她肩膀上哭,哭她成了寡妇该如何是好?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无论她是不是寡妇,她总要活着,一日三餐、天黑即睡、看书做事……就这样一天天地活下去,只是没了另一个人的陪伴,可能会有些寂寞罢了。
“舅父,我实在哭不出来。”
林雾知无比诚恳地说道,“或许我没那么伤心,毕竟早在与阿潜成婚之前,我就知道我会有成为寡妇的这一天。”
事实果真如此吗?
她也不知。
她只知道不能再让家人为了她的事,再苦恼烦忧下去了……
李学真心知肚明她是在强颜欢笑,不禁更加忧愁了,只是劝慰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咽了下去:“罢了,你还年轻,难以看破情障,我说的再多也无用。”
林雾知蓦地陷入了沉默。
其实走到今日,她不怪任何人,本来就是她想和阿潜成婚的,那么成婚所带来的后果,也将由她一力承担。
她转过身准备回灵堂继续守灵。
李学真看不下去,敲了敲桌面:“你快回去睡吧,阿潜自有满满一大家子人为他守灵,不差你一个。”
说起此事,他很是愤懑,也理解李文进为何想要做官了——被人轻贱的滋味实在难受。但李文进不懂,就算做官,没有世家的身份也依旧会被瞧不起,且不如在此地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林雾知应了一声,却道:“我回去也睡不着觉,不如继续守灵。”
“可以喝杯酒压一压,”杨代云在一旁静静听了许久,此时开口道,“我去给你拿,是你舅父从洛京带来蒲桃酒,新鲜玩意,我们都喝一杯尝尝。”
林雾知没有拒绝。
如今她遭逢大难,感觉身边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的,连舅母也愈发和善。
这种被家人珍爱的感觉,一直都是她最为期盼、也最难以割舍的。
她决定了,最多为郎君守孝一年,就要振作起来,过好自己的人生。
与舅父舅母举起酒杯对饮时,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赔个笑。
她最怕给人添麻烦,却偏偏给他俩夫妻俩添了这许多麻烦。
可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她真的好奇怪。
哭不出,也笑不出。
甚至举着酒杯,一饮而尽时,被辣得喉舌都在打哆嗦,竟扶着桌子吐起来。
杨代云吓了一跳:“这……”
天爷啊!莫非是怀孕了?
夫妻俩心有灵犀,李学真眉头一皱,也是慌得不行,捉住林雾知手腕,可他很快又松开了林雾知。
月份太浅,把不出什么的……
李学真忧愁地捋着胡须,与杨代云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
…
按理说裴湛完成了任务,应当即刻启程回裴府复命,而且他身为中书舍人,朝中也有诸多政务等着他处理。
可偏偏他等到崔潜的“头七”,还是待在象城县没有离开。
这夜沉香袅袅,他陷入沉睡。
却在意识模糊时,呼吸开始灼热,身体再度发生了难以自控的变化。
不知何时,裴湛缓缓睁开长眸,而后掀开薄被,散发赤足地走下床。
只见满室皆是高燃的红烛,唯有一道绣鸳鸯交颈的素色屏风立于房内。
裴湛不由上前几步,却有一道娇弱的倩影渐渐倒映在屏风之上。
有女子压着嗓音哭泣。
泣音似欢愉,似绝望,又似引诱。
裴湛似醒非醒间,只觉口干舌涩,便一步步靠近,绕过屏风去看那女子。
却见那女子背对着他坐着,身着不染纤尘的雪色素衣,脖颈纤细苍白地垂着,苎麻绳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
似是听到他的动静,女子边抹眼泪,边回眸望了他一眼,素衣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莹润的臂腕,令人忍不住想要重重握上去,一番施虐。
可顺着臂腕往上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盛满笑意的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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