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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里,其实我过得很想当然。”

话题转得突然,蒋宜周一脸茫然。

吾掠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嘴角,说:“因为从小就听别人说,亲生父亲远在千里之外,所以我一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沿着他的脚步,很努力地学习,翻来覆去地读他留下的那堆书,以为向上攀登就是挣脱生活一切不如意的办法。”

顿了顿,他轻轻呼出口气:“从大学退学,回到乡下后,我无所事事了好几年,后来读了本书,叫《安娜卡列尼娜》。”

以前他很少看小说,何况是这种以女性名字命名的外国小说。可那阵子他太痛苦,就连写字都无法缓解,已经无所谓看什么东西了。

故事里除了安娜,还有另一个主角,一个叫列文的农场主。

这个人老实、木讷、不合群,却很喜欢待在乡间。

对他而言,乡间是劳动的场所,与农民一起干活时,可以喝溪水、吃面包渣汤,完全沉浸在劳动的乐趣里,感受时间飞快流逝。

书里割草和收获的场景,和吾掠从小到大看到的没什么两样,书里的农民,和吾家村忙忙碌碌的人们也没太多差别。

这世上既然有我思故我在、我歌故我在,自然也会有我劳故我在,丢掉不甘和幻想,去忙碌,生活随之变得真实可感。

余生似乎可以依靠一个个这样踏实的瞬间度过。

他和舅舅一起干农活,早出晚归,脚下踩着酷暑冒着热气的土地,背上晒着灼灼刺痛皮肤的日光,力气用尽也顾不上热与累,只是珍惜白昼中可以抓紧劳动的时光。

当躯壳疲惫到了极点,灵魂就没有时间胡乱飘荡,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也淹没在尖锐刺耳的鸟叫蝉鸣中。

当向上的路径被封堵,向下扎根也是一条生路。

此刻,面对着蒋宜周明亮清澈的双眼,吾掠沉默了一会儿,压下心底的一切情绪,声音低沉而缓慢:“我这辈子,注定要做乡间的一株野草了。”

蒋宜周懵懵的,说不出话来。

很久以后,洗漱完躺到被窝里,他的理智才回炉。

出门散步明明是为了留下吾掠,怎么反倒成了送别?

什么这辈子?怎么就注定了?

明明是人,为什么要做野草?

磅礴且莫名的情绪倒灌,以他的认知完全难以消解,可是又不能去找吾掠,揪住对方领口让他说明白点。

以自己的无知去强迫别人剖解自我,是很可耻的事。

就在一片迷茫和纠结中,蒋宜周送走了吾掠,又陪着蒋惜文出过几趟门,逛公园、逛商场……

其余时间整个人都是发飘的。

独处的时间有很多,他找来了吾掠说的那部小说,整整好几本,里面的各种斯基和各种娜看得人头昏脑胀。

蒋惜文见他一天到晚一副颓然的状态,有心给他找点事做,但周勤勇刚去世没多久,他们还在孝期,也不好到处见朋友。

没过几天,蒋宜周倒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校友何云涛兜兜转转联系上他,希望能祭拜周勤勇。

当年周勤勇还在下面的市里任职,蒋宜周便在当地上的初中,认识了高一届的何云涛。后来周勤勇升职到省里,一家人搬来省城,蒋宜周便转到省里上高中,恰好何云涛早一年也考进了省高中,两人又做了校友。

据何云涛说,他去年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现在是某单位的科员,属于周勤勇下级再下级单位,平时不怎么能见到大领导。

某次他准备会议时给领导的资料拿错了,周勤勇没有责怪他,知道他是蒋宜周的朋友,会议结束后还宽慰鼓励了他好几句。

周勤勇去世,各级单位都派了代表悼念,何云涛是轮不上的,这次主动联系蒋宜周,想亲自到领导墓前表达心意。

蒋宜周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何云涛也提前坦白,这次除了自己,还会另外带一个朋友。

是寻越莹。

蒋宜周高中时的女朋友,他出国没多久就把他甩了的那个。

寻越莹以前和何云涛不是很熟,还是室友考到了对方单位,何云涛跟着领导去学校政审,这才碰到。

如今她在省会的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听闻了周勤勇去世的消息,她没有蒋宜周的联系方式,这才搭上何云涛的线,一起过来。

但过来之前还是先问问蒋宜周的意思。

蒋宜周能说什么呢?

虽然分手时被嫌弃,但也不至于成仇人,何况人家是诚心诚意要过来致哀。

蒋惜文得知他和寻越莹见了面,有点关心。

她虽是一贯让孩子自己做主,给予充分自由,这时也忍不住问两人有没有聊点别的。

当然聊了别的,但蒋宜周不想让母亲知道。

但他懵懵懂懂间,倒是对自己萌生了一层新的认识。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觉得,自己的喜欢好像很浅薄。不对,好像……大家的喜欢都挺浅薄的。”

蒋惜文并没有问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是怎么来的,而是顺着他的话头,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喜欢不浅薄呢?”

这个蒋宜周倒是很确定:“你和爸爸之间的感情就很不错。”

蒋惜文和周勤勇一直很恩爱,彼此尊重,不是领导和夫人之间的尊重,是爱人之间的尊重。

蒋宜周从小被带去过一些场合做客,自然知道这两种之间的差别。

蒋惜文从来不被要求必须在家里照顾丈夫孩子,她经营企业,还念了学位。

夫妻俩相互独立,却又为彼此着想,被对方的情绪牵动。

蒋宜周最近越是闲,就想得越多。

也不记得在哪个瞬间,突然意识到,当初令他深感挫败的初恋,在心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乎消失,而自己看似喜欢吾掠,却好像一直在强迫对方,一直是吾掠迁就他。

他什么也没付出,不提物质,似乎连情绪价值都没有,反倒给吾掠带去了不少糟心事。

虽然他帅气善良有内涵,很值得爱,不管是寻越莹还是肖在渝,喜欢他都理所应当,但吾掠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如果只是一味索取,他怕他的喜欢没那么拿得出手。

他不想也成为吾掠回忆里一抹很浅淡的痕迹。

尤其是在吾掠离开了的现在,他逐渐患得患失,这种忧虑变得更深。

蒋惜文倒是认真思索片刻,说:“我和你爸爸之间的相处模式,既好,也不好。你应该知道,勤勇向往的一直是父母之间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那种感情,所以他不愿意迁就一场不如意的婚姻。但是,这世上的夫妻关系并不只有一种模式。给自己预设一个目标,反而牵绊住了方向。”

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似鼓励:“你们年轻人,该多尝试多探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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