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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抱着那罐西瓜泡泡糖,点点头。他看着外婆张皇地走过商业楼门口那排商铺,快消失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

小孩坐在台阶上,穿着件印着卡通机器人的背心和蓝色短裤。他低头转开手里的塑料罐盖子,闻着泡泡糖里那阵人工香精的气味,闭起了眼睛。

齐农去买了包烟,走回车上的时候,看到小孩还抱着那罐泡泡糖呆呆地坐在大太阳底下。日光晒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慢慢晒得有些痒,有些疼。他手伸在罐子里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抓了一颗绿色的泡泡糖塞进嘴里。

整一个燥闷的午后,他们一个靠在车窗边,一支接一支抽着烟,一个一颗一颗挑拣着不同颜色的泡泡糖塞进嘴里。

商业楼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丢下烟蒂,丢下瓜果皮壳。西晒太阳照到车前窗的时候,齐农觉得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应该和他一样已经明白,其实没有人再会来接他回家。他被扔掉了。他举起透明塑料罐,认认真真数着里面的泡泡糖数量。数完之后,好像困倦了般把额头搁在罐子上。

陈迦行长大的数年间,经常梦返那个商业楼前广场。他和满地的塑料包装、烟蒂、橘子皮一样,被人随手扔在了路边。但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继续耐心地坐在塑料包装、烟蒂、橘子皮中间,企盼着扔掉他的人还是回来领回了他。

入夜之前,在广场边转悠了良久的一辆自行车停到他边上,带满外地口音问说:“小朋友,饿了不?”

陈迦行惺忪着眼睛抬起头。陌生男人拉了下他的手臂。泡泡糖罐子摔到了地上。他热情地说:“叔叔带你吃个饭去。”

陈迦行反应过来之前,塑料罐子被另一个人捡了起来。那个人一只手抱着塑料罐,另只手捞起他抱起来,和那个陌生男人说:“看什么看啊,拖上你的自行车滚远点。”

陌生男人有些慌张地想犟嘴说什么,咽了两下,还是跳上自行车跑掉了。

陈迦行在某些梦里,梦到过自己上了陌生男人的自行车,更多的梦会结束在他抱回自己的泡泡糖罐子,被扔到了车上。车前灯照亮了一下前头卖糖葫芦的摊子,有人拧开了车载音响播放晚间新闻。那个人伸手从他的糖罐里捞了颗橙色的泡泡糖扔进嘴里。

齐农边嚼边启动了车子。他全程没再侧头看陈迦行。2002年夏天,有位行将被处以枪决的死刑犯在被验明正身时突然改口,说自己是替朋友顶罪的。齐农吹了颗泡泡,打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了回城郊的车道上。

他本来可以把陈迦行送去派出所,或者干脆送回家。但齐农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想的,他直接把车开回了家。车子停到车站街楼下。齐农转回头,看到陈迦行疲惫地躺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他嘀咕了句什么,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齐农怔愣了下,慢慢蹲下,看着他儿子的脸。

八九点钟车站街职工宿舍附近寂寂如一场梦。整个河流镇在他们身后微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小孩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向齐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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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刘博览过来的时候,三楼的门洞开着。齐建铭和轮椅在门边观望着屋子里的闹剧。齐农翘着腿,坐在四方餐桌边吃早饭。刘博览站在门边,左右看看,又左右看看,忽然瞪大眼睛看着蹲藏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小孩,叫道:“这谁啊?”

小孩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变成沙发边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不被人注意到。但是齐农站起身,把他踹翻在地毯上,骂道:“再问你一遍,吃不吃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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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博览啊了声,又低头和齐建铭交换了个眼神。

陈迦行拧着两条眉毛,侧躺在地板上大声尖叫起来。刘博览打算去把“小摆设”扶起来,被齐建铭拦了回去。他凑近和刘博览小声嘀咕道:“昨晚带回来的。两个人进屋就开始打架。齐农要给他换衣服睡觉,那小子就藏到茶几底下不肯出来。晚上就在茶几下面睡了一晚上...”

齐农又坐回餐桌边,喝掉了最后一口豆浆,和刘博览打了声响指说:“走吧。”

刘博览还瞪着眼睛看着“小摆设”,问:“那他怎么办啊?”

齐农垂眼睛边戴手表边说:“下午我把他送回省城商业楼那边。”

“小摆设”扁了下嘴,蜷成了一团。齐农拉着刘博览砰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齐建铭养在阳台上的鹦鹉叫了一声:“真行。”

齐建铭慢慢推着自己的轮椅推到沙发边,低头笑说:“小朋友,你别怕他。我儿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带你回来肯定没恶意。”

齐建铭不知道陈迦行听没听懂。陈迦行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地躺着。

齐建铭像往常一样拧开收音机,挑了一盘磁带放进去听。他在美空云雀的歌声底下收拾着窄小的屋子,去阳台给植物浇水,喂他的鹦鹉。鹦鹉说:“真行。”

齐建铭笑起来。他看着阳台外面的世界。他曾经热心参与过的世界。齐建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腿,又把轮椅推回了屋子里。他去卫生间里练习一会儿,把自己撑起来放到马桶上,撑了一会儿,自己都被自己滑稽笑了。他侧头望向卫生间外头的时候,看到小孩把下巴搁在茶几上,正盯着他努力的过程看。齐建铭对他笑笑。

齐建铭出来的时候,陈迦行又躺回了地毯上装死。中间,齐农回来了一趟,给齐建铭倒屋子里的尿盆,准备中饭,顺便又踢了脚地上的陈迦行。

齐建铭坐在陈迦行附近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中饭。吃完的盘子放在茶几上,等齐农回来收。他碰掉了茶几上几包饼干,然后把自己撑回轮椅上,进屋午睡去了。

他再出来的时候,陈迦行已经吃掉了那几包饼干,又缩回茶几底下睡着了。

齐农傍晚回来之前,齐建铭都会在阳台上呆坐着,看着车站街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会有人在底下抬头朝他打招呼。齐建铭也笑着抬手挥一挥。

那天屋子座机电话响。齐建铭推回屋里接起来,齐农在那头咔哒咔哒按着打火机问齐建铭:“地上那个吃东西没有。”

齐建铭低头看着已经从茶几底下滚出来,正在抠地毯玩的陈迦行,轻声说:“吃了点饼干。”

齐农啧了声,闷声说:“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齐建铭又坐回了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碰了点果冻和花生糖下去。地上的人用余光瞄着他,过一会儿,鬼鬼祟祟地把果冻和糖推到了茶几底下,然后自己钻了进去。齐建铭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迦行在底下吃完,又滚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陈迦行已经撑起头,靠在茶几边上看起了动画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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