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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看不惯他已久,此时把院长也请了过来主持公道。

“陈锦时,你自小失母,老夫不与你计较,你认个错也就罢了。”

陈锦时两手揣在胸前,哼笑一声:“我没错,我为什么要认?”一脸的不羁。

原是他发现张先生在《十三经注疏》里的批注有所错漏,偏不屑于悄声告知张先生改正,一连几日在藏书楼搜集了完备的论据,定要当着大家的面儿驳之。

书院里的夫子哪有受得了学生这般反驳的,张先生为了自己的尊严和脸面,当然就是死也要把他驳斥回去。

便请了山长和其他夫子过来评理,院长不可能为了一个学生驳夫子的面子,要是承认一个学生是对的,夫子是错的,他明道书院还有脸再办下去吗?

现下便是几位老儒皆围着陈锦时讲理,要证明他说的是错的。

陈锦时是什么人?要他说自己是错的,比张先生去死还难。

几人争持不下,院长只好放话逼他:“既然如此,我明道书院教不了你了,你回家自学去吧。”

陈锦时乐意如此,自己学就自己学,正要答应,他阿姆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陈锦时两目一瞪,谁去把沈樱叫来的。

“汪山长,改日请到舍下坐坐,有什么话跟我说。”

陈锦时拉住她,蹙眉道:“阿姆,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沈樱柳眉倒竖,在看向他的一瞬,眉眼却平静下来,只余一片冷厉。

陈锦时不敢惹她,心里又信她几分,便松了手,任她去交涉。

待沈樱弄清楚前因后果,陈锦时挺直了腰背,他相信他阿姆不会认为是他的错。

沈樱沉吟了片刻,当即决定向张先生赔礼。

“是陈锦时的……不是,我回去定会好好教导他。”

“阿姆——”

汪山长对沈樱原有几分敬重,这位虽不常给人看诊,但医术在金陵却是排得上号的。

“既然沈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们几个老儒,也犯不着跟个学生计较。还望沈姑娘领他回去好生教导。陈锦时,好好与张先生道个歉,承认你错了,此事就揭过。”

沈樱悄然蹙起眉头,这几个老东西也真是,她愿意稍稍退一步,替他道个歉,双方把事情压下来便是最好的,这老东西竟想让陈锦时承认自己错了,这只怕不可能了。

如她所料,陈锦时会把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没错!这学我不上了便是,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你,带我回家!”

沈樱闻言不动,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几位老儒,要么闹大,陈锦时被黜退,张先生也高低要落个名声受损;要么双方各退一步,她替陈锦时道歉,陈锦时不认错。

陈锦时又拉了她两把,他气得要死,这蠢女人,他再也不理她了!

纵然他再气,再旁人面前,他也不会直呼她名,尽管磨着牙狠狠叫了好几声“沈樱”,说出口的话仍是:“阿姆,走吧。”

眼前几位并不打算退步,老学究的自尊心是极强的。

沈樱又能怎么办呢,她太知道了,陈锦时绝不可能认错的。

她在他的拖拽下,慢慢敛了眉眼,与他上了回家的马车。

两人在车厢里对视无言,半晌,她斥道:“陈锦时,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明道书院黜退意味着什么?”

陈锦时心里失落,望向窗外,没所谓地耸耸肩:“沈樱,我自己能考上。我答应你,二十岁之前站到金銮殿上去,要是做不到,我下半辈子任你驱使,给你当奴才都行。”

沈樱道:“我从来不是质疑你的本事。就算你考上了,做了进士,你可知道每三年就有两三百人能中进士?有哪些能留京畿,哪些能进翰林院,又有哪些被下放到府县?一辈子也不会被上面的人再想起来。明道书院的学子遍天下,是金陵最好的书院,背上这么个被黜退的臭名声,你以为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锦时微微蹙眉,脑袋别向另一头。

“阿姆,我没做错什么。”

他紧抿着唇,脖颈微微梗着,天生的犟种,沈樱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些委屈来。

她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陈锦时没有预料到她的触碰,微微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想把她的手挥开,终究是舍不得。

是阿姆的安慰啊,她老说他长大了,再不同他亲近,连她的房间都极少让他进,她的床也不让他上了。

她开口,反复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没错。”

张了张嘴,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把人领回去,学不上就不上了。

她不可能会去指责他的冲动无知,同样的,她也不会对他的人生负责,只是多少感到有些惋惜罢了。

“没事了,陈锦时,回家吧。”

她撤回手,陈锦时感受到肩上一空。

她能感受到他还在暗暗地生着闷气,在生她的气。

她没管他,两人在狭窄的马车车厢内晃晃悠悠。

他突然扭头。

“沈樱,不管谁对谁错,你永远只能是我这边的,因为你是我的……”

她每一次用这种无话可说的眼神定定看着他,都像是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抽他。

他声音渐渐熄了,这是她对他无声的训-诫,他一下子知道,不该再对她说什么了。

事情到此为止。

陈济川见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地回来,当即黑了脸:“陈锦时,你又闯什么祸了?”

陈锦时没搭理他,自顾自回了房。

陈济川又望向沈樱,蹙眉道:“早说你不该去,我去就行了,倒把你又气了一场。”

沈樱无奈叹了声气:“没什么,将军,你没去也是一件好事,不然我真担心你这身板子遭不住。”

陈济川脸色一变,面露委屈:“都兰,你怎这么说我。”

她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儿子被明道书院黜退了。”

“什么?!”

她忽略了身后中气十足的暴怒,她想,如果陈济川要去揍陈锦时,她是不会拦的。

后院里闹了半宿,沈樱懒得去管,心里却到底有些心疼他,索性盖上被子早早睡了。

接下来几日,陈锦时果然不是个省油的。他没学可上了,倒把明道书院张先生的名声搅臭了。他整日在外宣扬自己被退学的事,这非但不是丑事,反倒被传成了“是非分明”的佳话,市井里夸他“不畏强权”的人不少。

只是,这人还跟她生着闷气呢。

沈樱知道,他气她关键时候没有坚定站在他这一头。

要说后悔吗,倒真有几分。早知道事情最终还是闹成这样,她何苦对那汪山长赔礼呢。

她暗暗发了个誓,要是再管他的事,她就狠狠扇他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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