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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旧报纸,只有鼻翼时不时地张合一下,发出极轻微的、拉风箱似的声响。
三年前爷爷的身体就不大好,大夫说北方的气候不宜养病,建议挪去南边的疗养院,但似乎也没什么起色。
始终不离左右的华姨开口道:“半年前,老爷子吃饭就很困难了,他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们,说其纲忙,深夜了还在办公室操劳,就不给他添恼了。”
华珍是周政平的第二任夫人,周其纲他们虽然岁数上不比她小多少,但一直这么称呼她。
周其纲淡淡开口:“华姨,贴身照顾爸爸这么久,您受累了。”
“现在病情到底怎么样?”周覆问。
华珍擦了擦眼泪,她说:“几位专家的意见是,动手术也要尽快,他这么大年纪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我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得你爸爸拿主意。”
周其纲负着手,吩咐道:“好,您先回香山去休息,有事我通知您。”
但华珍很坚决地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守着他,你们要说话,我到走廊上去等就是了。”
眼看父亲立在床尾,站得笔直,仿佛一副被人为摆正的塑像。
时间过得太快,无坚不摧的爸爸也老了,鬓角后一绺头发是乱的,灰白的。
再看睡着的爷爷,胸口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起伏,薄得像冬天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
还记得小时候,大院里组织放电影,爷爷还没退休,把他带在身边去看。
周政平的脚步一到,剧院里的椅子笃笃笃地响,前面几排人都站起来问候。
那会儿周覆跟在他后面,觉得爷爷高大威武,像永远也不会被打败。
他对那一天印象深刻,银幕上演到十万子弟兵入沪却不入户,在马路上躺得整整齐齐的时候,周政平的眼眶湿了很久。
周覆以为,爷爷是被这种钢铁般的纪律和意志打动。
但周政平告诉他,是因为他想到,这批睡马路的战士在一年后,大部分都牺牲在了长津湖,这才落泪的。
下一秒,爷爷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咕噜声,像是有痰堵着,又像是一声叹息卡在了半途。
周其纲赶紧上前,叫了好几声爸。
咳了三四句后,周政平才缓缓地睁开眼。
医生们也围过来检查,又对周其纲说:“不要说太久话。”
“好。”
但周政平第一句就是:“我不做手术,活到哪天......就算哪天。”
“爸,你这是在为难我。”周其纲皱着眉叹气。
周政平插着管子,咬字不清:“我说话,你照办就是。”
“爷爷。”周覆适时地叫了一句,“您听我说,这不是复杂手术,很高概率能康复的,您不要怕。”
周政平这才转过头,看着沉着干练的孙子,试着动了动面部肌肉,想要调出一个笑容。
他又抬了抬手,周覆会意,忙紧紧握住他的:“爷爷。”
周政平含糊地应了一句:“长这么大了。”
没说几句,他体力不支,又昏睡过去。
周覆在医院待到很晚。
深夜时,方素缃才来露了一面,劝他们父子先回去。
连华珍也说:“你们今天累了,我照顾惯了他,晚上我来吧。”
“那辛苦您了。”方素缃笑着说。
周其纲站在一边,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这位妻子。
一路上他都没发作。
等凌晨在家里坐下,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才低声问了句:“这一整天,打你电话不接,去哪儿了?”
“我有自己的事情,就像你也有你的事情。”方素缃说。
周其纲点头:“你的事我从来不问,但今天是情况特殊,你当儿媳妇的,来得晚就算了,华姨让你走,你还真走啊。”
方素缃自嘲地笑了下:“想我爸病重过世的时候,你这个好女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总比你还要体面吧?”
“我跟你解释过了,我走不开。”周其纲的语气还是很平,听不出波澜。
方素缃笑着点头:“对,走不开,三个字就把一场生离死别打发了。所以我觉得,我还能去医院看老爷子,修养很好了,你不应该再挑我的礼。”
周其纲看住她的脸,几十年了,他还是喜欢不起来。
不是说她不美,方家的三小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怎么会不美呢?
看儿子就知道了,跟他妈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以为娶谁都一样,日子长了,什么感情都会淡,也什么感情都会有。
但人不是一件家具,摆在哪里都能凑合,有的位置被人占过了,就像石膏模子里灌进了热蜡,重新凉下来以后,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形状。
心里缺了的那一角,是多少权势和尊贵都填不满的,永远漏着嗖嗖的冷风。
周其纲稳坐在沙发上,反问道:“你跟我谈应不应该?”
知道这是动怒的前兆,方素缃和他对视几秒后,气势软弱下来。
她说:“明天我会过去的。今天太晚了,早点睡。”
走到楼梯口,方素缃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声:“周其纲,你要是娶了她的话,也舍得这么拿权压人吗?”
周其纲没有理,他静静地坐着,像没听见。
反正妻子早就被他调成消音电台,只在想听的时候听。
那两天周覆紧着医院和单位忙,和程江雪打电话也是乱中插空,讲上几句就挂了。
她都理解,跟他说:“你爷爷情况不好,你多去陪护他吧,不用总想着我。”
就快毕业了,程江雪也没什么事,常一个人待在家里。
周四晚上,她洗了澡,披着半干的头发,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六月夜色正好,天上挂着薄薄的、清朗的月亮。
客厅里只有一道灯带,月光斜斜地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霜似的。
投影的光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蓝。
那是部老式的港产鬼片,女鬼穿着蓝布衣服在乱飘。
程江雪看得入神,手指头不自觉抠着抱枕的纹路。
忽然听见铃声响,吓得她身子微微一缩。
她开了灯,把电影关掉:“怎么了?”
顾季桐在那头说:“来接我一下好不好?今晚我想和你睡。”
“你又喝酒了?”程江雪一听她声音就猜出来。
顾季桐嗯了声:“地址发你了啊,快来。”
这又不知道谁在金宝街倒腾出的新地方。
程江雪扫了一眼,放下手机去换衣服。
她开车赶到时,敲开了那扇隐秘的大门,服务生领着她进去。
大厅内金碧辉煌,冷气里荡着一种复杂幽微的味道。
各人身上或浓或淡的香氛,冰桶里白葡萄酒渗出的一丝冷冽的甜,混在一起,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