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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那一声恐吓,而在真正的功勋面前,这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王远含笑道:“你说得也没错,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席间静了一静,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了拓跋焘身上。

这句话的意思是上天均分了一年四时,他却只悲慕秋季,既没有贬低萧思话,也表达了对真正的“鹓鶵”的憧憬。

但“鹓鶵”——拓跋焘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虽然看过庄子,但也不知道这些逸闻典故,更何况楚辞这么艰深的内容呢?他可听不出来王远的意思是奉承他拓跋焘。

只是周围安静下来,这也太过明显了,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左右看了看。

“怎么不说话了?”他笑了起来,“我也不至于这么吓人,让你们慑于威势,看我一眼就哑了吧?”

王远哈哈笑道:“郭将军好风趣,余以前可是不知。”

拓跋焘怡然道:“这有什么,我往常在士卒之中说笑话,没有不跟着笑的。”

王远笑吟吟地,也无意将话题引向普通士卒身上,便只是道:“余领教了。”

不片刻,众人开始吟起了诗,王远和萧思话请拓跋焘当裁判,他们与其余诸人都作了诗,拓跋焘实在是没有那个分辨诗文好坏的巧思,只得随便点选了王远为首,别人倒也意外地没有不服——被他误打误撞中了。

诗文之后,就该上食席了。王远笑道:“如今河鲜正是丰美之时,我便做了鲈脍与一些三斤的横江鲥鱼,来招待诸君。”

众人一时哗然,鲥鱼鲜美,但大者格外珍稀,横江鲥鱼出水即死,要保鲜地运至此地烹饪,至少需要将一个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的大水缸,盛满江水,连鱼带水,载上大车,一起运至此地,如今是秋季,水温转冷,他们甚至要在水缸周围放上柴炭盆,以保持水温较暖,鱼不会死亡。这不可谓是不用心了。

拓跋焘也有了兴趣——他以往只听闻鲥鱼大名,却从没有吃过,没想到这次竟有机会尝一尝了。

王远拍了拍手,一众貌美的侍儿起身,将放着梅子饮和瓜果的案席撤下,又一排侍儿鱼贯而出,端着热气腾腾的席案走了上来。

拓跋焘将兴致勃勃的目光投向了食案,随着它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举案的侍儿恭敬地垂首跪下,将食案放在他面前,热气蒸腾,她侧过身,来到拓跋焘身边侍奉。

拓跋焘没有留意地目光向她扫了一下,忽然间却顿住了。

他先是狐疑地皱起了眉,然后瞳孔微微放大了。

“阿燕?!”他陡然喊出了声。

垂首的侍儿陡然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拓跋焘看着她的面貌,眼睛怒目圆瞪了起来,他倏地起身,看着面露惊惶的侍儿,喊道:“你如何……竟会在此?我曾找过你,却没有找到,你——”

他喊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看了过来,见到他这副模样,所有人都有些惊诧,王远作为主人家,不由得关切地问道:“郭将军,此婢可有不妥?”

这个“婢”字一出来,拓跋焘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救命恩人今日竟已沦为他人侍婢,他没有理会王远,而是对着阿燕厉声喝道:“回答我,你怎么会在此?!”

侍婢——阿燕发抖地跪坐在地上,喉头发出了无意义的吐气声,好半天,她才出声,声音竟是有些凄切,“阿爷得了疫疠,冬日太冷,没有柴炭,便病死了,阿弟年纪太小,分到的田地被大族低价强买了,我……奴婢只好,只好入了王门,以……周转家用!”

拓跋焘的周身散发着恐怖的气息,他意识到了,大族强买田地而王门搭救她,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她不至于没了生路,王门在这件事里就是积善之家的形象,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错,可是为奴为婢,从此之后,她就再也等不到那些会还给自由民的生路了。他静静看着阿燕,突然抬头看向王远,一字一句道:“敢向王郎求一情。”

王远愕然地看着阿燕,又抬头看向拓跋焘,这一刻,他心中一喜,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抓住了这个滑不溜手的将军的一条脉搏了。

“将军请说。”

“此女是我的救命恩人,请王郎让她离开王门,自行生活!”

“不!”阿燕的声音猛然爆发出来,“将军,求您不要如此,若不在王门,我们姐弟根本活不下去!只有如此,只有如此才能……”

席间一片寂静,人人都看着这出闹剧。

拓跋焘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断了阿燕的生路,所以在那之后,他也会对她有所安排,但他没想到在她心目中,她的活路竟然只剩下这么一条。

他低头道:“你不愿意?”

“我……奴婢……”

拓跋焘看着她,片刻后抬起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向着王远长长地一揖到底,竟就此离席远去了。

阿燕几乎是立刻瘫软在了地上,眼泪如滚珠般滑落出来。

席间其他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着。但互相对视之间,他们的目光很快变得意味深长。

?

骑上马之后,拓跋焘几乎是毫无目的地狂奔着。他狠狠地用马鞭抽打着马股,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几乎就要克制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大族夺地,没入王门,这是多么寻常的不走运的人家,他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可是他的心中,熊熊的怒焰却怎么也无法停止。

南来的百姓是信任刘义隆才来的,可最后收获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更遑论此人还是他拓跋焘的救命恩人!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认为离开了王门,她就再也活不下去了?那些大族……不,甚至还有最后“收留”她的王门,到底对她进行了怎样的灌输,才让她在那样的环境里相信了自己没有求生的力量?

拓跋焘忽然有些茫然。他意识到了,百姓在不断往下坠,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和刘义隆所做的还远远不够,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没能让生路成为真正的生路。

他在原野上跑了不知多久,可心中的痛苦却半点都没有削减。他就这样跑了大半日,直至跑到了大江边上,他才停了下来,对着浩瀚的江面上运输鱼米的船只,他竟觉得这盛世格外讽刺。

他慢慢策马,往建康城的方向行去,过了一个时辰,太阳眼见着要落山了,他才回到了宅邸的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下马牵着缰绳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了动静,阿朴从房间中出来,看见拓跋焘来了,当即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小郎,你终于回来了!”

拓跋焘嗯了一声,道:“有人找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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