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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给准话,但“暂押回京”总比“就地诛杀”强得多。盖昀有些无奈,却不能过分逼迫。

“陛下圣明。”

这一年初雪来得迟,及至进了腊月,依然不见纷白。天也难得放晴,但见阴云密布,沉甸甸的压在大庆宫的琉璃瓦檐。

贾翊和陈二娘子先一步抵京,第一件事就是入宫拜见大魏女帝。饶是仓促学了觐见的礼仪,跟在贾翊身后走进重重宫禁的陈二娘子依然大气不敢喘一口,拢在袖中的手捏出一把凉汗。

这可是皇宫啊!

想当初在凤翔,一个歧王府就震得她回不过神,原以为修了大造化才有这样的机缘,万万想不到,真正的大造化还在后面。

彼时,崔芜在前廷的垂拱殿批阅奏疏,明黄袍服,赤金宝冠,昔日云鬓花颜未曾改易,眉眼间却敛着说不出的威仪。

贾翊心中感慨,人已一丝不苟拜倒:“臣贾翊,幸不辱命。”

陈二娘子也紧跟着拜下。

崔芜待心腹部下一贯宽和,贾翊为她远走江南,蛰伏数载有余,这份功劳她记着,赏赐也格外大方——除了中规中矩的赐宅与金银,更任命其为刑部尚书,统领刑狱诸事。

“朕记得先生曾言,愿重修律法,安民心,清吏治,肃纲纪,”她说,“新朝既立,我给你这个机会。”

贾翊大喜,深深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陈二娘子却未得官职,这个世道不许女人出头,一个女帝已是踩了无数人心中的天道纲常,崔芜不在乎世家反弹,但她对陈二娘子有着朝堂外的期望。

“朕听说,你在南边开了家萃锦楼,生意很是不错,”崔芜语带深意,“既是荟萃天下锦绣,怎可厚此薄彼?以后在京中继续开下去,也替朕揽尽天下之财。”

“揽尽天下之财”这几个字分量太重,陈二娘子隐隐窥见女帝心中图景,既惊且喜。

“谢陛下恩典,”她亦拜倒,“民妇必不负陛下所望。”

“赏”完了,便该轮到“罚”。

贾翊觑着崔芜脸色,小心道:“陛下,江东孙氏已然押解进京。孙彦现下就在垂拱殿外,等候召见。”

崔芜眼神冰冷,将笔撂下了。

第204章

这是孙彦时隔两年再次见到崔芜, 此时距他们江南初识,已经过去整整六年。

六年前,她是自妓馆出逃的低贱娼女, 他是高高在上的节度使之子,她跪于面前回话, 眼角眉梢俱是卑微。

六年后,尊卑逆转、上下翻覆,她高居丹陛之上, 换他匍匐在地, 卑微求存。

很难说孙彦此刻是什么心情,愤怒、懊恼、窘迫,抑或悔不当初,这些形容都太单薄、太片面,无法企及万一。

他只知道,胸口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咬, 既痒且痛, 酸麻兼具,令他恨不能掀翻这金碧辉煌的垂拱殿。

但他最终没这么做, 而是依着臣子觐见君王的礼数撩袍跪地, 深深叩拜。

“臣,叩见陛下。”

丹陛之上一片寂静,女帝许久不曾叫起。这是君王给降臣的下马威,却因两人的前情而多了几分隐晦凶险的意味。

孙彦听到脚步声,是女帝踩着丹陛,缓缓走下阶来。他眼前闪过一抹明黄袍角,上好的云锦料子,织着团龙暗纹, 那样尊贵无双的衣料和纹理,如今穿在一个女人身上,生生压垮了江南国主倨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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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卿,”女帝悠悠道,“还记得当年,朕与你说过什么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垂拱殿内,激起空旷淡漠的回音。孙彦有一瞬茫然,崔芜与他说过太多话,他如何知晓她指的是哪一句?

下一瞬,指尖传来剧痛。女帝抬脚踩住他手指,靴底用力碾压,孙彦吃痛不已,却不敢呼号出声。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闪现过一句杀意凛然的:“你若对我不轨,我要江东孙家九族陪葬!”

耳畔“轰隆”一声,孙彦如遭雷击,怔愣当场。

“看来孙卿是想起来了。”

女帝用靴尖挑起孙彦下巴,后者被迫抬头,将那副艳绝人寰的面孔映入瞳孔。这一次他真正以仰望的姿态与崔芜对视,终于看清她眼底灼烧的恶意与憎恨。

他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

崔芜曾说过许多恶毒的话,在她几次三番逃离孙府,又被抓回受刑之际;在她被孙彦逼迫,于帐内婉转承欢之际。每一次她恨声咒骂,孙彦都未曾放在心上,就像他从未想过,崔芜许诺的报复,竟会在某一日降临眼前。

孙彦感到屈辱,因为被迫匍匐的姿态,也因为曾经的人上人,反被看不入眼的“玩意儿”拿捏了命运。仅剩的理智却掌控住口舌,发出颤抖的求饶声:“求陛下……饶我江东孙氏满门性命。”

女帝负手而立,冷冷端详跪在脚底的男人。昔日伟岸的身躯蜷成一团,他此刻的模样与那些她曾见过的,在男人脚下哀嚎求生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原来男女之间从不存在不可跨越的鸿沟,将一个男人摆在女人的处境中,他自然而然会呈现出女人的面貌。

崔芜笑了。

“天子一言,重于九鼎,”她收回脚尖,倨傲地扬起下颌,“说说看,朕为何要饶过江东孙氏?”

殿内点着火盆,孙彦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被冷汗打湿的背脊凉飕飕的,因女帝字里行间的杀机而战栗。

“自古,杀降不祥,”他努力不让声音颤抖,“陛下坐拥四海,当以仁德教化世人,若诛孙氏,则天下再无敢归降者也。”

这番说辞与盖昀出奇的相似,却无法说服君临四海的女帝。

“朕记得孙卿曾说过,世间本是弱肉强食,强者执掌权柄,自可不畏人言,对弱者为所欲为,”她笑吟吟地用孙彦曾经的话堵他,“孙卿啊,这为人处世,可得一以贯之,若因强弱易势就朝令夕改,也太让人失望了。”

孙彦死死攥紧手指。

“还是应该将姿态再放低些,”他想,“哪怕磕头求饶、痛哭流涕,也要消了她心头杀意。”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要他对曾经为所欲为的婢妾做出这等姿态,将颜面丢在地上踩碎,又是另一回事。

到底,他是江东孙氏的嫡长子,曾经万人之上的江南国主。

“孙氏已然投诚,陛下何必苦苦相逼?”他言辞中有愤慨,亦有自伤,“你明知我所行所为皆因钟情于你……”

他没能把话说完,刀鞘重重拍上后脑,令他摔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耳听得扶刀而立的御前侍卫冷冷道:“大胆逆臣,竟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是的,是“陛下”,而非“崔芜”。

自她登临皇极起,他与她之间便划开天堑,再无谈私情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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