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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家学渊博,既然来了,不如舞上一曲,为朕助助酒兴?”

命勋贵起舞助兴,自是折辱,换做平时,孙彦纵不动怒,也决计难从。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在女帝脚边匍匐跪下:“臣愿为陛下献舞助兴,只求陛下赐药!”

女帝挑眉:“什么药?孙卿这话,叫朕好生糊涂。”

孙彦知道女帝在装傻,但他不能拆穿:“臣弟罪犯滔天,幸蒙陛下恩赦。只他时运不济,感染风邪,已是命在旦夕。”

“罪臣听闻陛下研制了一种新药,能解风邪之症,求陛下开恩赐药,孙氏上下铭感五内!”

言罢,重重叩首。

他磕得太用力,额头红肿破皮不说,金砖地也被震出回响。一时间,殿内丝竹渐歇,乐师们面面相觑,迟疑着是否该退下。

女帝不高兴了:“朕让你们停了吗?继续奏乐,这支舞还没跳完呢。”

乐师们不敢怠慢,丝竹声再起,好似一股春风拂开满殿死寂。舞者越转越疾,到最后不见身影,只听得足踝银铃响成一片。

女帝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孙卿也说,此为时运。时运者,天命也。”

“既然天意如此,朕为天子,自当顺应而为,怎可逆天行事?”

孙彦难忍心中悲愤,明知不该问,依然冲口而出:“究竟是天意如此,还是陛下处心积虑,要置我江东孙氏于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不对,可惜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叼回来吃了却是不可能。只见女帝极松弛地斜倚阶上,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

“还记得朕给你的封号是什么?”她悠悠道,“顺恩,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你只能顺从,不得违逆。”

“孙卿,你这条命是自己花大价钱赎回去的,可莫要轻易丢了。”

孙彦心头发凉,摁在地上的手指亦变得粘腻。

“当年江南暴乱,席卷生民无数,鱼米之地,几成白骨坟场,”他听到自己嘶哑说,“陛下就不怕传扬出去,有损天子声誉?”

女帝依然坐姿松散,把玩着手中金杯。

“原来你也知道生民涂炭是一桩惨事,”她语气舒缓,“你孙家坐拥江南、倒行逆施时,怎不想想自家声誉?”

“现在满口百姓生民?呵呵,猫哭耗子了吧?”

孙彦满心不忿,却无从辩驳。

“百姓愚昧,所求却简单,无非是一碗饭,一口气——但凡能看到活的希望,谁也不想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女帝似能看穿他的心思,冷笑讥讽:“要怪,就怪你跟你的好父亲从没把底下的百姓当人看。”

“征发二十万百姓修皇陵?还让人家自负食宿?真亏孙昭想得出来!”

“百姓们活不下去,当然要另谋生路,此时有人振臂一呼,谁能不跟随拥护?”

“你们孙家自己失掉了民心、败掉了基业,现在跟朕哭诉生民涂炭?早干什么去了!”

孙彦手指用力蜷缩,磨平的指甲抠进掌心,留下深深血痕。

“纵然孙家十恶不赦,陛下大可兴王师来讨,又为何要送美人入孙氏后宅?”他咬牙,“此女所为,陛下敢说不知情?”

“朕当然知情,”女帝微笑,“她所谋所为皆出自朕授意,朕怎会不知?”

孙彦蓦地抬头,眼底痛怒交迸:“她离间我兄弟之情,还害死先父……”

“是朕指使的,”女帝轻描淡写地打断他,“昔年孙节度视朕为不入流的贱妾,一盆水就想打发了朕,你当朕不记得了?”

孙彦耳畔轰然一震,并非不记得了,只他满脑子都是自己与眼前人曾经的爱恨纠葛,哪还顾得上父亲做过什么?

“朕当时就告诉过你,迟早有一日要江东孙氏九族陪葬——天子一言,重于九鼎,你当我说笑不成?”

殿中舞乐愈疾,女帝有了几分醉意,扶着宫人的手踉跄站起。

“朕记得孙卿曾说过,这世间本是权势说话,当年你强我弱,朕之言行皆不由己,只能暂且蛰伏。如今情势易转,朕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却要与我谈恩义、谈声名,呵……双标了吧?”

孙彦听不懂“双标”,却不耽误他从女帝连讥带讽的话音下听出深深的刻薄与恶意。

“不过,朕还是要感谢孙卿,若无你当年的百般逼迫,朕也无法狠心走上这样一条路。”

“是你,妄自尊大,不顾百姓死活。也是你,有眼无珠,一手断送了孙氏基业。”

“成王败寇,输了就得认。如今却像丧家犬一样在朕面前哀哀乞怜,孙卿,太难看了。”

孙彦胸口从未这般剧烈起伏过,千钧的不甘、万吨的愤慨冲撞着胸腔,令他说不出话。但他知道,如今的孙家万万不可与天子结仇,是以再不甘、再艰难,他也只能忍下屈辱、咽回悲愤,将头低进尘埃里。

“昔年诸事,皆是臣之过错,臣愿任凭陛下处置,只求陛下饶家弟一条性命!”

女帝晃晃金杯,将最后一点美酒咽了。

“朕从没想过要孙景的性命,”她拖沓着步子,从孙景身边走过,“可惜他作孽太多,曾经的苦主找上门。”

“朕为天子,自当为麾下百姓做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彦嘴唇发颤,好半天挤出一句:“陛下这般屠戮降臣,就不怕……武穆侯看在眼里,寒了心吗?”

女帝眼神微冷,那一刻好似钢刀出鞘,将金杯狠狠掷落。

赤金酒杯撞中孙彦额角,此处原就被砚台砸伤,草草扎了绷带。眼下再挨重击,血迹浸染纱布,小蛇般蜿蜒淌下。

他颅骨剧痛,肋下也痛,却不曾吭声,以最谦卑的姿态,说着最剜心的言语:“陛下自可随意处置孙家,但您别忘了,武穆侯也是归降之臣。”

“您当初踩在武穆侯脊背上登基为帝,就不怕他见了您今日面目,后悔昔年所作所为?”

女帝暴怒,呛啷拔出卫士佩剑。然而下一瞬,她忽有所感,蓦地抬头,只见殿门不知何时被夜风拂开,一道鹤立身影裹着夜色,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女帝瞳孔陡凝。

以她对秦萧的熟悉,这一刻竟都无法看穿武穆侯的心思。他面无表情,稳步入殿,掀眸瞧了眼女帝,而后撩袍跪下。

“京中变故,臣已听说,”他语气和缓,有种莫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荀、李两姓冒犯天威,罪当万死。侵吞民田者也已下狱,难逃国法制裁。”

“陛下曾言,欲以法度治天下,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臣请陛下许诸臣离宫,有罪者押入刑狱,无罪者安然归家,莫令朝野动荡,人心惶惑。”

言罢,双手交扣额心,行了极郑重的叩拜大礼。

女帝伸出去搀扶的手僵在原地,她盯着秦萧瘦脱形的腰背,嘴角抿成近乎刚直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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