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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来了,她打算将幽云诸州挨个巡视一遍。
纸上得来终觉浅,有些事,还需亲身体会,方能印象深刻。
可想而知,此举于朝堂内部引来何等动荡。若说之前,天子亲身赶赴镇州,是为时局所迫,那眼下战事平息,堂堂九五至尊,实没有事必躬亲的道理。
否则,要他们这些吃皇粮的朝臣做什么?
争执到最后,朝臣们使出杀手锏:“陛下坚持亲巡燕云,是信不过臣下吗?”
崔芜没有否认,她确实信不过。
都是千年的狐狸,她太清楚这帮“簪缨世家”有多少劫掠民脂民膏的手段,唯恐一眼瞧不见,就有人在阳光照不到的暗角里玩弄手段,而她这个天下共主却因高居上位,听不到治下百姓的诉冤哀嚎。
天子性格强硬,既下定决心,鲜少有人能令她改变主意。
除了两个人。
巧的是,这二位现如今都在镇州大营。
首先是秦萧,他已摸清了崔芜的脾气,根本不与她硬刚,只是某一晚“侍寝”时,摁着自己右肩略皱了皱眉:“这两日有些酸痛,不知是否是连日激战,引发旧伤。”
崔芜果然如临大敌,做了好些检查,而后道:“有些影响……我先为兄长针灸,再用草药热敷一二。”
秦萧趁机道:“臣之旧伤痊愈非一日之功,若在军中用药,怕是多有不便。”
崔芜蹙眉不语。
另一个是丁钰,他比秦萧直白多了,一上来就没好气道:“你只有一双手、一对眼睛,累死累活也只能盯住碗大一片地方。什么都要你亲自盯着,是嫌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骨太结实,想糟践一二是吧?”
崔芜无奈:“当然不是……”
“那就别想着事必躬亲,真把自己累死了,谁能替你收拾烂摊子?”丁钰老实不客气道,“再说,天下之大,远不止一个北境。还有江南,还有蜀中,怎么着,你是打算挨个过一遍?”
崔芜彻底没脾气了:“那你说怎么办?”
丁钰翻了翻眼:“你历史学得比我好,看看前人有没有什么制度值得借鉴,让百姓受了委屈,自己去京城找你告状,别什么事都你亲自盯着。”
他一句话转移了崔芜思绪,后者果然开始沉吟,有没有这样一种制度?
别说,还真有。
依然是明洪武年间,某位朱先生为了让农民同胞们有门路陈诉冤情,专门颁布了一项法令——农民持大诰上京告状者,非但赦无罪,沿途官府还得好吃好喝伺候,违者严惩不贷。
别说,这法子真管用。洪武十八年,一个名叫陈寿六的农民绑了欺压乡里的县令,一路奔京城而去,沿途无人敢拦。有官官还想阻拦劝退,但农民们亮出大诰,官老爷也没了辙。
最后结果,县令满门抄斩,劝退的地方官打断两条腿。
所以,为什么洪武帝杀人无数、手段酷烈,后世口碑却并不低?
答案揭晓,因为他的酷烈手段十之八九是冲着贪官污吏去的,待老百姓并不差……甚至因为似曾相识的经历,比其他皇帝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悯然与怜惜。
当然,他有他的局限性,但有些行之有效的政策,不妨拿来一用。
于是不久后,天子于镇州大营发下旨意,各地百姓若遇不平事,许进京告御状。凡手持魏律者,官府不得怠慢,需好吃好喝护送上京,违者以大不敬论处。
没有杀威棒,没有滚钉板,没有廷杖,老百姓奉公守法勤恳纳税,受了委屈想告状,怎么就不行了?
反正朕说行,谁敢唱反调?
朝堂诸公自是不敢的。
彼时,负责草拟旨意的是时任中书舍人的卢清蕙。她虽出身名门,却因女子身份饱受排挤,一路上都存在感低微,直到天子发布诏令,才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
而经她手草拟的诏令,并不用词高深、字句晦涩,虽也讲究辞藻,却多了几分琅琅上口的接地气和实在,确保没怎么读过书的百姓也能听明白大意。
末了,她将诏书呈送女帝过目:“陛下以为,如此可行?”
崔芜十分满意:“卢卿深知朕意。”
第346章
诏令发布, 女帝到底不曾逐一巡视幽云之地,只择了涿州、蔚州、忻州三处,既为体察民情, 亦是敲打官员,别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为所欲为, 朕人不在,心却一直拴在这儿。
每经一处州府,都是雷打不动的放粮、义诊, 白龙鱼服深入民间, 与稽老闲聊,与妇孺扯淡,有时聊高兴了,指不定白送人家一二尺头、一把糖块。
北境孩童生活穷困,能吃饱饭就是顶好的日子,何曾尝过这等甜滋滋的零嘴?当下腮帮鼓出一个大包, 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管崔芜问什么都如实作答。
倒是当娘的有见识,见崔芜谈吐衣着皆是不俗, 不远处还有带刀侍卫跟着, 知道必有来历,慌忙将自家孩儿扯到身后:“小孩子不懂事,贵人别跟他一般计较。”
崔芜当然不会计较,见那妇人面黄肌瘦,显是没吃过几顿饱饭,遂半蹲下身,将个小小的荷包塞到孩子手里:“送你的,拿着玩吧。”
小孩懵懂, 捏着荷包硬硬的,只以为装了糖块,大喜之下不曾细看,直接倒进嘴里。谁知那玩意儿硬得出奇,好悬把大牙硌掉。
他把“罪魁祸首”吐在地上,嗷一嗓子哭了起来。
妇人忙抱住他安慰,再看向地上,只见男童吐出的物件黄澄澄、金灿灿,竟是两枚赤金打造的瓜子。
她吃了一惊,忙不迭转过头,却见崔芜已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远了。
如此忙忙碌碌,直到将近年关,女帝终于心满意足,于忻州境内发下旨意:“回京。”
消息传回京城,先一步抵京的百官长出一口气,恨不能高呼天子圣明。
就在这时,“北廷汗王病故”的消息,姗姗来迟地递到崔芜跟前。
彼时,王帐中只有秦萧、丁钰、盖昀等几个心腹,瞅着那封火漆封口,上有“加急绝密”印记的密信,都有些神情莫测。
崔芜曲指叩了叩案缘:“诸卿以为如何?”
盖昀犹豫再三,出于对崔芜人品的信任,到底没按捺住心痒,问出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陛下似对北廷国主身故并不惊讶,恕臣冒昧,此事与您是否有关?”
崔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否有关?
当然。
耶律璟伤病缠身不假,若能寻访名医安生调养,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但他心中盛了苍茫草原、锦绣山河,如何甘心缠绵病榻?
勉为其难的结果自是雪上加霜、积重难返,更有崔芜心怀叵测,将一张止痛的方子和一对“纯银”狼头杯辗转送入北廷王宫。
方子不必说,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