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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个凌乱的床榻,好求得一口饭食,一处容身之地。

如今如何?

玉霖心中默问,她是落入了下流境地,可余生道路并未就此对她收拢。

换一句话说,纷乱的梁京城从泥沙俱下,沐于泥沙之下,究竟谁人上流,何人下流,哪里分得清白。

好比张药。

张药……

此时玉霖原本是不愿想起张药的,可那道雪白的人影,就是在这个时候,如蝴蝶一般,翩然入了她的识海。玉霖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试图将这个人从识海中挤走,反而牵引张药撩袍安坐,留下他,静静地陪着她自己。

宋饮冰带着张悯走后,衙里的灶上做好了饭食,往后堂里摆了。

没有人想到,三司会审的第一堂竟如此焦灼。

毛蘅拂开案已然凌乱的卷宗,对尚在发愣的赵堂官道:“到后头把饭吃了,也不能这样熬着,吃毕饭,再审不迟。”

赵堂官早欲见自家部首而不得。此时听毛蘅发话,喉里“啊”了一声,方回过神来,连声道“好”,起身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快步朝后堂去了。

毛蘅扫了一眼跪在堂下的人,发话道:“把郑易之也带下去,不必回来了,其余的人犯,带下去给水食。”说完,人也去了后堂。

人犯被分开看守,玉霖被带至了荆林西面的一处偏厢,水食都是她不爱吃的东西,她也没动,靠着墙席地而坐。静室之内独她一人,她猜想,下一轮之前,赵河明应该会来见他一面。

果不其然,水冷粥凉之时,房门从外面被人推了开来。

一股雨气袭入,吹动室内烛烟。

玉霖抬起头,光已被门外的身影遮了个透,赵河明一身青绿常服,玉冠束发,人尚在疗养伤病,脸色冷白,似比从前更瘦了一些。

他行动有些不便,但也忍着痛走到了玉霖身边,撑扶着地面,在玉霖身旁缓缓地坐了下来。玉霖知道赵河明在男女一事从来限,分寸周到,倒是没有挪动。而赵河明也的确克制,坐于离她半臂之远的地方,问道:“你怎么说服宋饮冰的?”

玉霖托起下巴,“用了你的话。”

“什么?”

“从前你不是总告诫他,处事狠一点吗?大理寺门外,我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是让他对我狠一点。”

赵河明笑了一声,看向玉霖放在膝上的手,镣铐沉重,不过这么一会儿,就在她手腕上膈出了淤青。

“拶刑之后,你的手应该已经写不得好字了。那篇文章是一手张体,虽不算上乘,但绝非你能写出。”

玉霖淡声道:“你想说,这是我的一个纰漏吗?”

赵河明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玉霖。

玉霖垂下眼睑,“那是宋饮冰写的。”

玉霖侧头看了赵河明一眼,“梁京千万人,我独寻他帮忙,原因有两个。其一,只有让他知道前因后果,他才不会被你挟制蒙蔽,以至于全然听从你的话,把我拦在大理寺门外。”

赵河明点了点头,含笑道:“做得对。”随后又问道:“那其二呢?”

玉霖仰头靠于冷墙之上,平声道:“其二,你素来待门生挚友至情至性,也肯舍身为他们担待。所以我觉得,你会保护好宋饮冰,绝不肯在堂上揭发他。只要你不揭发他,我也就没有纰漏。”

赵河明不禁笑出了声,由衷赞道:“小浮不容易。”

“哪里不容易?”

赵河明叹了一口气,“在你如今的处境里,还能周全局中的每一个人,不作误伤,当然不易。”

“是你教得好。”

赵河明听罢,怅道:“你不是早就不认我了吗?并非我教得好,事实上我根本教不了你,从少年至如今,你一直是这样,没有变过。”

“所以你很讨厌我吧。”

玉霖望着赵河明的侧脸,“讨厌假清高?假正经?非要特别立独行,不和你们不一样。”

“不是。”

赵河明侧面迎上玉霖的目光:“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父母是谁,你又究竟像谁。如果多年教化养不浊一个人的心性,那此人就应该有一对很好的父母,因此品行一脉相承。”

玉霖沉默了一阵,忽道:“我母亲是个疯妇。”

她说完转过了脸,抠着铁镣上的铁锈,低声道:“是我逼疯了她,幼时的事,我只记得这一样。”

赵河明收回了目光,半晌,方说了一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你问。”

“如果只是为了搭救张悯,你没有必要写下‘梧照半死”那四个字,没有必要提及梧桐诗案,更没有必要,非要从《问刑条例》中,默出奉明二十年梁京乡试的案例。”

玉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赵河明轻咳了一声,将手交握在膝上,缓道:“梧桐诗案,牵连的是朋党,奉明二十年梁京乡试案,株连的是亲族。如今江氏一族与我赵家联姻,江惠云是我的嫡妻……玉霖。”

赵河明顿了顿,“你想借问《问刑条例》……”

“对,我想摁死你们。”

“呵……”

赵河明不禁笑了笑,“怎么可能。”

“若摁不死,那就去了你们的威势。”

“你为什么那么倔……”

“赵河明。”

玉霖接过他的话:“哪怕我只是一个庶民,我审不了你们也判不了你们的罪,但我也想把你们从高处拽下来。《梁律》至今虽偶成君王意志,但其中的仁、正、公、平的精神,历经王朝千百年,传承至今仍于暗处生辉。而你们,不配执它立于高堂。”

“好,好……””

赵河明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接连说道:“你剥去我这一身禽兽衣冠,而后又如何?《梁律》就不会再成为天子意志吗?”

他说着说着,语速渐快,“天下冤案难道就能从此断绝?小浮啊,放眼整个大梁,你真的能再寻出一个清心寡欲,不蔓不枝的人,他不想结党营私,不思生儿育女,不顾光宗耀祖,一门心思,只想真正守住你所谓‘仁正公平’的人来吗?你信我,普天之下,就没有这样的人!”

“我不是吗?”

“你是!可那也是因为你是个女子!你……”

“既然女子做得好官,为何要送她们去死?”

“……”

赵河明顿时愣住,一股寒意由地而生,窜入他的血肉,流向四肢百骸。

他一转头,却见玉霖的目光正定在他的面上,一句话唾面而来。

“为何你要送我去死?”

赵河明喉中如塞滚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玉霖的目光如刀剑一般扎在他身上。

世上的因果总是令人恐惧,如有天眼观望人间,就算改天换地,物是人非,就算死了人张不开口,活着的人改了心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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