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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违背本心,她说不出来。

皇帝抿抿唇,忍了又忍,才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程芳浓脚蹬鹿皮靴,偶尔踩着碎冰,有些滑,几乎是本能地反扣住他的手,免得跌倒出丑。

不期然感受到她的依赖,皇帝望着前方曲折的布着残雪的甬道,无声莞尔。

在通向她的道路上,横亘着许多尖利的荆棘,多是他亲手种的因。

可是没关系,他会一根一根拔掉它们。

程芳浓万没想到,皇帝会带她来鹿苑。

说是鹿苑,实则还养着狮、虎之类的猛兽,那低吼声,那嗜血的眼神,无不让程芳浓胆寒。

她下意识握紧皇帝的手,贴着皇帝身侧,试图借皇帝高大的身形挡住她的,却仍走得磕磕绊绊。

“别怕,有朕在。”皇帝忽而抱起她,大步朝鹿苑深处走。

他脚程快,不多时,停在百鸟园外,皇帝将她放下来。

脚步刚落地,程芳浓便见皇帝盯着那木质牌匾后的巨网问:“阿浓,你说冬日里,会有大雁吗?”

程芳浓最先想到的不是天上自由来去的大雁,而是大婚第二日,他亲手端给她的那碗雁骨汤。

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做出那般残忍的事,还能云淡风轻地提起?

那碗汤的滋味,程芳浓已记不清了,可她清晰记得,当时骇然、恶心的感受,那感受因他的话又悄然漫上喉间。

“大雁已飞去南方,京城想必是见不到的。”程芳浓此刻见不得任何鸟雀,她怕皇帝一个不高兴,又要残害百鸟园里的生灵,她忍着喉间不适,柔声道,“皇上若想看,不如等明年开了春。臣妾累了,我们回去吧。”

皇帝拉住她,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举步迈入百鸟园。

负责饲养鸟雀的小内侍不算伶俐,指着周遭扑棱翅膀的鸟雀时,倒是如数家珍。

“刘全寿送来的那两只雁呢?带朕去看。”皇帝淡淡打断他的话。

小内侍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帝,一听皇帝语气不善,更是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应:“刘大伴送的雁养在暖房,请皇上和娘娘移步。”

暖房离得不远,转个弯就到了。

偌大的暖房,只养着两只大雁,体格健壮,毛色鲜亮。

暖房处处清理得干净,没有秽物堆积的异味,食盘里剩着些鲜嫩的青草和新鲜河虾。

两只大雁应是一对,吃饱了,交颈而立。

皇上说,这两只雁是刘全寿送来的,何时送的?会是那两只吗?

程芳浓心口微热,生出她自己都认为不该有的希冀。

她不由自主睁大眼,轻手轻脚走近两步,细细打量着它们,不错过一处细节。

可她虽在程府见过那两只大雁,却也分辨不出与旁的大雁有何不同。

如今,这两只雁体格更大一圈,她更是无法确定。

夜里的侍卫是假的,那碗雁骨汤呢?会不会也是皇帝故意说了吓唬她,折磨她的?

皇帝摆摆手,挥退一旁提心吊胆的小内侍。

四下无人,唯有一双雁侣。

皇帝从身后环住她,将她微颤的身子囚入怀中:“阿浓,若朕告诉你,朕并未杀那两只雁,它们好端端的活着,就在你面前,你肯不肯原谅朕过去的诸多不是?”

原谅他?

皇帝问她肯不肯原谅他?!

在做了那么多折辱她的事,说了那么多诛心之语,刺得她遍体鳞伤之后,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只大雁,便理所当然地想得到她的原谅?

思及入宫后的种种,程芳浓睫羽被汹涌的委屈和怒意沾湿,可其实她想笑。

笑他一个皇帝,还有这般天真的时候。

或者说,是狂妄自大。

狂妄到,以为他只要稍稍纡尊降贵,便能抹杀对她的所有伤害。

想要她配合着,在孩子面前扮作恩爱的父皇母后?

不消说,他的所有匪夷所思的转变,都是因为她肚子里这块肉吧?

待那一日,他发现这块肉并不存在,是她骗他的,不知会恼羞成怒做出怎样的事。

越是感受到他的在意,程芳浓越不敢深想。

如今,她每一步都走在细丝薄冰上,不知哪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顾不了那么多。

程芳浓转过身,没抬头看他一眼,却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她语气敛起全部悲喜:“皇上是天子,掌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就算一个不喜欢,杀了两只大雁,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臣妾怎敢责怪皇上。”

她已努力克制着真实情绪,可皇帝那般机敏,怎会看不出?

猛然,皇帝紧握住她手腕,微微的痛意提醒她抬眸面对他。

“你不信?”皇帝眼底竟闪动着类似神伤的东西,“阿浓,朕虽不是旷世明君,却也不是由着个人好恶,肆意杀戮的暴君。你来朕身边,也有数月,难道一丝一毫也不了解朕吗?”

听到这话,程芳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她狠狠甩开皇帝的手,细眉抽动着,笑意凄婉:“那我呢?我可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皇上折辱这样久?皇上说,我来到皇上身边数月,应当了解皇上的心性。”

说到此处,她笑意加深,泪珠坠下眼睫,擦过冰凉的雪颊:“可是,真正的程芳浓,在大婚第二日,便被皇上杀死了。如今站在皇上面前的,只是一具不能有自己想法的躯壳。皇上,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有资格了解皇上吗?”

皇帝足底窜起凉意,直往心口钻。

他盯着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疯狂涌动。

被她刺激到了,动了杀心吗?程芳浓暗自苦笑,一冲动,似乎又搞砸了,前功尽弃。

她别开脸,等着他隐忍在薄唇里的刀锋落下来。

半晌,她听见皇帝道:“不是想出宫吗?朕陪你去看谢夫人。”

若非他语气还算温和,程芳浓几乎要以为,他要带她去看程家人被行刑。

她不顾一切,说出方才那番话,他竟也能忍住脾气吗?

坐在出宫的御撵上,程芳浓纤手搭在腰腹,微微失神。

大婚后,第一次回程府,即便不往外瞧,回家的路也清晰呈现在她脑中。

皇帝没骗她,是真的要带她去看阿娘。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吗?

如此看来,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有用得多。

程府外,禁卫军的兵甲泛成冷光,如一道寒锁,牢牢将程府禁锢住。

被皇帝扶下御撵,抬眸看到这情景,程芳浓呼吸一窒。

迎面的寒气,刺得她鼻腔酸疼。

周遭街巷早已被清理开,并无闲杂人经过。

程芳浓头戴风帽,快速步入程府大门,急切地朝着正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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