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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空得连一丝隔夜的酒气都没有。

男人浑不在意这股冷清,上楼挑定个窗子临街的雅间,进门并不急着落座,放眼将房中一应陈设打量一番,又缓步走到窗前,隔着半启的窗子朝外望去。

掌柜一路引他上来,已瞧出几分眉目。

这眼神不是打量陌生的地处,而是在原应熟悉的地处看到了陌生的景象,正一边看,一边与印象里的模样做比照。

停云馆最近一回修整到如今,也已经有两三个年头了。

这是个什么人,掌柜回想半晌,还是没个头绪。

一日里开张的一单尤为紧要,掌柜小心掂量着,殷勤道:“瞧着贵客面善,定是从前的常客,小店新岁上了几道新菜,您尝尝新鲜?”

“有几年不曾来过了。”男人笑笑,目光指着窗外街对面的一大片空地。

早春天光澄澈,将这一片映得甚是亮堂,也甚是突兀。

“我记得,上回来时这里还有间酒楼,里面有个很年轻的说书先生,讲书很生涩,有点怕人似的,眼睛看不见,但那副嗓子实在很好。”

“诶呀,您这是许多年没来过皇城了吧?”掌柜苦笑着压低些声,“这广泰楼,运数不济,冬日里沾惹了是非,有天夜里突然起了一把火,一下子全烧没了,这才刚清个干净。您说的那说书先生……”

说到梅重九,想着自己这停云馆一时起落也皆因他起,掌柜一时间感慨万千,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到底只说了声“实在可惜”。

男人不知想着些什么,也随他一起感慨地点点头。

小二好似生怕手脚慢一点儿这人就要跑了似的,匆匆备好茶,连着几碟茶点一起飞奔着送了上来。

再客套多少,终是为了生意一场。

掌柜一面搭手张罗着摆上桌,一面接着适才的话转回到正题上,“贵客要是想再尝尝旧年的老滋味,只要您说得上菜名,小店还都能做得出!”

“随意上两道下酒小菜就好,”男人笑道,“我是为你家那一口烧刀子来的。”

烧刀子?

掌柜和小二俱是一怔。

“怎么?”男人鹰隼一般的目光立时捕捉到异样,仍和气问,“这酒,如今不卖了?”

“呃……咳,”掌柜无奈地一叹道,“那烧刀子,原是我一位老伙计的手艺,去年人不在了,存下的酒一直卖着,本来还有些余量,就前两日,不巧,刚被一位贵人全买走了。就还有一坛,我存着,只为留个念想。”

说着,掌柜一口气沉定,嘿了一声,扬声道:“不过,您今日既是专为它而来,那就是您与它的缘分,您且稍待,小人这就去给您取来——”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男人忙拦道,“掌柜珍藏以思故人之物,岂能夺美?”

掌柜摆摆手,“能知道这一口酒叫您惦记了这么些年,小人今日已经值了,想来我那老伙计要是地下有知,八成也是更乐意将这坛酒给您的。”

“可是这……”男人迟疑着。

掌柜又要与他推让时,门外廊上忽响起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

“您二位都别作难,这里还有一坛呢。”

随着脆生生的话音,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抱着一坛酒走过来,径直进门,将手中的酒坛子“咕咚”放到桌上。

腾出手来,帷帽一摘,自细纱下露出一张娇俏含笑的脸。

男人微微一愕。

这是个年轻女子,衣装富贵,通身却又透着一股不受这身富贵捆束的鲜活野气。

但令他怔住的还是这张笑靥。

男人的目光只在这张脸上顿了片刻,便不动声色地掩起这分不合时宜的惊色,在礼数合宜的范围内对她略一打量,和气问:“这位娘子是——”

男人不认得她,掌柜和小二却都还记得清楚这是号什么人物。

不待男人把话问完,掌柜忽对着静寂的门外一转脸,“啊?什么?”有模有样地扬声问罢,又在一片寂静里堆起满面歉疚转回脸,“下面有事唤我,小人且去看看,下酒小菜一会儿就来!”

小二亦是眼力不浅,一步不落地随着掌柜匆匆退了出去,还不忘反手掩好了门,道了声贵客慢用。

房中转眼便只千钟一人对着这个魁梧如山的男人了。

千钟毫无怯色,指指桌上被她抱来的酒坛子,答他刚才那没有问完的话:“这坛子酒是我父王让我送来给您的。”

这一句已足够自报家门。

男人又是一愕。

一些自北地来皇城一路的听闻忽地与眼前人连到一起,男人面露几许恍然,恭敬抬手颔首,不深不浅地行了一礼。

“陆某眼拙,失礼之处,望郡主莫怪。”

“您快别客气!”少女明媚含笑的眼波一转,转落到桌案上的茶点碟子里,“陆将军,我能在您这里坐一会儿,讨块点心吗?”

陆况不能也不想拒绝,“郡主请。”

*

萧明宣已踏进房门,那令人传话要见他一面的人仍在房中榻上打坐调息。

平心而论,就因为这个人,这些日子来,萧明宣对道门里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邪门歪道已颇有一些改观。

他曾亲眼见过续不上药的先帝朝探事司人是如何被毒发折磨到死的。

但也只见过一次。

那还是他特意囚起来观察此事的一个人。

大多数续不上药的人,根本熬不到毒发身亡的地步就已受不住折磨,或是向司中俯首认罪,或是自我了断。

亦或是像苏绾绾那样。

苏绾绾起初以梅知雪的身份找来时,他也是好好熬了她几日,熬得那毒将她折磨出他眼熟的样子了,才信了她几分。

而眼前这个人……

且不论近年里用遍各种虎狼之药、非常之法以延缓毒发,已将底子耗得近乎油尽灯枯,单是早前为金百成挡箭的伤,再叠上谢恂施加的那通重刑,就足够让他此刻所受痛楚比那生生被毒发折磨到死的人在濒死之际所受更甚。

可这人竟还能如此平静,如此体面。

适才他听清晖院来传话的人回禀,一早这人与千钟自梅宅一同回府后,千钟更衣,还是他亲手为她梳的妆。

若非多方验证过,萧明宣都要怀疑,这人当年究竟有没有服过那种毒。

萧明宣走向床榻,没有刻意遮掩脚步声,厚实的靴底踏在青砖地上,沉沉作响,直走到榻前站定,榻上盘膝而坐的人仍纹丝未动。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明宣皱皱眉,抬起捋在手中的马鞭,朝那张分毫不见波澜的脸不轻不重拍去——

还差寸余,人忽然动了。

没睁眼,也没偏头闪避,只是手动了。

一道金光随手扬起!

萧明宣惊觉已迟,遽尔收手,手背上还是划过一道锋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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