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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隔着窗纸也能察觉外面正似人间炼狱。迟来的恐惧吞噬了他的躯壳,自远处隐约传来砍凿声,“铮”“铮”“铮”——
几乎是在同时,床榻上的病美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陆双行呆住,不禁回头。那美人同他静静对视,半边脸也开始透出淡淡玄黑的骨色。一具美人骷髅——陆双行站在原地,美人突然笑起来,冲他无力招手。
莫名的,陆双行再次体会到了亲切。他向这具诡怪的美人骷髅走去,睁大眼睛看着美人执起他双手,纤细的手盖在自己的掌心上。她左手上的骨色慢慢退去,陆双行左半边的身躯登时剧痛无比,如同筋骨被从皮囊中生生抽去。
“想活下去没有错。”美人柔声道。
说罢,她直挺挺地倒下。
美人脸上的骨色渐渐褪个干净,软绵绵地倒下,再也没有起身。陆双行无暇顾及,他左半面的身躯皮肉突突直条,骨骸似要即刻冲破顶出。他疼得站不起来,只得往门边爬、挣扎着求救。
全然未料,门板不但被他推开、甚至整个砸在了土地上。陆双行无意思索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拼命爬到外面,撑着篱笆站了起来。他果真看见了人间炼狱,漫天火舌将整个村落裹挟,没来得及出逃的村民已被烧成人形焦炭,倒在地上化为灰烬。反而先前那些呼救声叫疼声尽数消失,陆家村仿佛只剩下了小小孩童与屋里那具美人骷髅。陆双行茫然环顾四周,他无比想要活下去,拜托了,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烈火炙烤得他眼前发黑,勉强撑起的腿摇摇晃晃。他的眼眶也渐渐发烫,眨一眨眼便聚起一眼眶滚烫的泪。拜托了,来一个人带他走吧。
迎着冲天火光与扬起的黑絮,陆双行看见了一人身着玄衣,稳步如来。他手里寒刀似墨玉,鬓发被热浪掀起,猎猎如天人下凡;那只持刀的手却也从雪白的皮肤下透出玄黑骨色,他朝着自己走来,眼眸略微垂着、沉凝出悲悯安详。陆双行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收刀回鞘。
陆双行两眼发昏,他是否就快死了,因而看见了天人?那么天人能带他走吗,他很听话的,只吃一点点就能做半天农活。陆双行感觉到自己伸出了手,他拇指与食指之间的空隙恰好把那人框住。他跪倒在地,天人的身影便从指缝中消失。陆双行没有捉住他,思绪也开始抽离,浑噩间只觉得天人真好看,比那美人骷髅还要好看。
眼泪把视线模糊成团,天人的脸近在眼前。陆双行决定要把自己在人世间最后一眼用来记住天人的相貌。他怔怔地抬头,便看见天人慢慢俯下身、温和笑意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冲他伸出那只透着骨色的手,轻声道:“要和我走吗?”
处处茅屋倒塌,烈火发出鼓风声冲撞在陆双行的耳廓中。他听到了他柔和的嗓音,一刹那便驱散了火光的灼热与恐惧。陆双行呆呆地看着眼前下凡的天人,他手上的皮肤近乎要变成透明的了、那具玄黑莹润的骨骸将他手形衬得修长优美,但又像是稳且有力的。
他竟真是来带他走的。他真好看,陆双行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村里人总说美人皆是画骨,他脱口而出道:“你是画骨吗?”
“不是。”那人微微摇头。
陆双行混沌的思绪愈加茫然:天人是画骨吗?他生了这样一副好看的皮囊。
可是,他莫名从这副形好皮囊下见到了他的骨相。似玉一般温润,又如金石般坚不可摧。这些皮与肉,不是附于其表,而一定是属于这副筋骨的。与生俱来,密不可分。
陆双行想要相信这个人。
他握住了那双手、用他的左手。震麻顿时从指尖荡向周身,像是被狂风甩了出去。陆双行倏地倒了下去,那人小心翼翼将他抱在怀里,怀中有股好闻的味道、令他感到自己是归巢的雏鸟,从未如此安心。
他攥紧那个人的衣襟,合上双眼。
第2章 二·师父
恁时是安厚四十二年,陆双行记得清清楚楚。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从软枕锦被中坐起身,毫无征兆地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头顶层层叠叠承尘如浪,枕畔放着几册摊开书卷,他大字不识一个,只认得身上的衣服崭新、布料柔软。陆双行从未穿过面料这么好的衣裳,他心下不安,反而并不惊惶于陌生的卧室。这儿有天人身上的味道,他好似还被他抱在怀里。
陆双行蹬上鞋子下床,茫然地推门,穿过厅堂出去。天人站在屋外,正吃一块儿酥皮的小点心,用右手虚虚托在下颌接着渣子。他回过头来,冲陆双行笑笑,把自己没咬过的那半边点心掰下来,递给陆双行。
陆双行站在他身旁,两手捧着点心、也是香甜的味道。他见过叔父给妹子买点心,叔父和婶娘也只能拿手指沾点碎渣吃。天人慢慢道:“你要说多谢。”
陆双行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像是只淋雨的小猫,“多谢。”
天人听见这嗓音,愣了下,转身进屋去倒了杯清水出来,拿给陆双行。漂亮的白瓷盏,自己的手一定很脏,陆双行不敢接。那人把茶盏塞进他手里,又说:“我叫谢爵。”
陆双行小心托着茶盏,睁大眼睛。他愣愣地看着谢爵,细声细气道:“小皇叔?”
天下怕是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先皇幼弟、当今圣上的小叔,毅然放弃荣华富贵向山求法,如约带回了杀死画骨之术,救黎民倒悬。谢爵谢爵,辞官谢爵,皇子名讳除于史册,只记谢爵。
陆双行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他。谢爵只是轻轻点头,应说:“嗯。”
他吃完了那块儿酥皮点心,背着手面朝远山。山顶上正在动工,不知修筑什么。一大一小静静吹了会儿冷风,谢爵蓦地温声说:“你是个孩子,但也可以为自己抉择。”说着,他冲陆双行伸出右手,光天化日之下,他的皮肤渐渐化为半透明的、琉璃一般;玄黑莹润的骨色透出,似是墨玉削成。谢爵继续道:“我身上,有半具被画骨们称为喻王的骸骨。”
乍听得熟悉的名字,陆双行不由也抬起自己的左手。
“左半面在你身上,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爵指了指山顶,口气轻松道,“那里正在建一个叫作分骨顶的地方。”
“分骨顶?”陆双行放下手,看向眼前人。谢爵再度点头,嘴角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往后,我会教更多人如何诛灭画骨。分骨顶就像府衙,专司画骨之事。不过我不是司郎——”
“什么叫司郎?”陆双行傻傻问说。
“就是分骨顶的掌事人——”谢爵说到一半,陆双行再问,“那你呢?”
谢爵愣了下,笑意浓了些,答道:“我是分骨顶的第一个骨差。”
这回陆双行倒没问什么是骨差,只是似懂非懂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