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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谢爵沉默片刻,半晌才说:“我赶到时,陆家村伤亡惨重,逃掉的村人业已查过,并无你的亲眷。我会找个人家收留你,或者——”他摸了摸陆双行的发旋儿,“你可以留下来,做我的徒弟、做一名骨差。”
陆双行大抵一直以来都是无家可归的。他看着谢爵,毫不犹豫便决议留下来,不是因为自己无家可归,只是想再抓住这个人的手。他想了想,果真伸手拉住了谢爵的衣袖。谢爵无甚反应,慢吞吞地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陆双行张口想答,却卡在了喉咙口,没有发出声音。他好像在张嘴的瞬间忘记了自己姓甚名何,只得茫然地摇摇头。谢爵翻掌抓住他的手,领着他走到屋门口。他指指匾额,一字一字慢慢地念,“常悔斋。”
他把他领到矮几前,矮几上同样摊开了几册旧书。翻开那页似是看了无数次,微微有些卷角儿。谢爵的手指从墨字上抚过,“就当你姓陆吧。”
他的手指停在两个小墨团上,念给陆双行听,“真如。”
“显非虚妄,如谓如常。表无变易,谓此真实。于一切位,常如其性,故曰真如*。”谢爵说完了,眨眨眼睛看向他。陆双行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他想自己是会懂的,师父会教给他。
陆双行重重点头,谢爵拍拍他脑袋,“你还须得取个作为骨差的名字。”
“你可以自己起。”谢爵刚说罢,陆双行立刻摇头。谢爵又笑,试探着问说:“……那,就叫双行吧。我祝你智悲双运,福慧双行。”
他将要起身,陆双行不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抓住了,他又愣住,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什么叫削皮匠?”
谢爵不急作答,反而拾起笔握着谢爵的手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了三个字。他用右手点了点那三个字,“挟画骨。有一些生性善良的画骨,并不愿钻窍杀人取得皮囊维生,而是只使用死去之人、将死之人转赠的皮囊。削皮匠是画骨对这些画骨的蔑称,骨差只称呼他们为挟画骨,只要不害人,并不诛灭。”
陆双行点头,努力把纸上三个墨团一笔一画记在心里。他抿了下嘴,嗓子又有点干涩,显出不安来,“师父……”
谢爵瞧着挺欣喜,弹了他额头一下,“别像个小猫似的说话,大声点。”他点了点自己耳廓,“有时候,我听不太见。”
恁时是安厚四十二年。那年除了陆家村被画骨屠村前日下雪,整个夏天都出奇得热。陆双行懵懂间记得自己从此往后名唤双行,是福慧双行的意思。还记得谢爵作为师父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若此世上,皮囊与白骨可以被拆分;皮不再是我的皮,骨亦不再是我的骨。”
“你将拿什么来认出我?”谢爵问的时候像是有些莫名的茫然与难过,这让年仅八岁的陆双行隐约察觉到师父可能真的找不出答案。他认真地想了想,只是答说:“现在的我不知道。但你可以教给我,往后,我会告诉你答案。”
第3章 三·山顶
安厚五十三年,还没立冬便下了场雪。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把满地金黄的枯叶都给埋了。分明才是秋日,雪来得蹊跷。呵口气出来,温热白雾暖了片刻僵硬手指,陆双行刚要放下手,便听见墙外一连串飞快脚步声,把积雪踩得嘎吱作响。他禁不住抬头,果然看见小小的影子自月洞门下大步跑过去。陆双行站在廊下喊了一声,“小被儿——”
嘎吱声一停,小小身影从墙后闪出来,月洞门右侧斜出半个身子探头看向他,原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小姑娘也不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他。陆双行冲她笑笑,又说:“别跑,地上滑。你爹呢?”
小姑娘用力点头,伸手指了指后面,一眨眼脚下抹油似又跑了。陆双行无奈,立在原地等了片刻。果不其然过来了个匆匆忙忙的中年人,自月洞门下经过,扫了眼长廊,赶忙朗声道:“双行,瞧见锦缎没!”
“顺着驰道跑了,”陆双行答说,“段叔,你们到哪儿去?”
“找司郎,”段渊问说,“你呢?”
陆双行从廊上下去,慢慢走到墙外的驰道上,“我也找司郎,一道去吧。”
两人结伴往山顶上走。积雪将目所及处染白,段渊一路絮絮叨叨,“早晨杀了三个画骨,刀都砍钝了,找完司郎还要再去修……回了分骨顶山脚下小被儿这丫头蹿得像兔子一样快,我撵都撵不上;她也好些日子没见小皇叔了,小皇叔人呢?”
陆双行低头专心看路,并不开口。段渊见状直笑,摸摸脑袋,“还在跟你师父置气啊?”
好半天,陆双行才道:“没有。”
分骨顶的山上往日便没什么人,大雪一下天地茫茫,直走到山顶大殿再没瞧见有人。大殿檐下悬一金匾,上书“分骨顶”三字;盘茎莲花藻井,显得屋里略微昏沉。两人迈过门槛进去,刚好见司郎弯着腰同锦缎讲话。司郎这老伯蓄山羊胡子,耐心跟小姑娘解释,“小皇叔正忙呢。”
锦缎气哼哼地跺脚,司郎笑笑直起腰。小姑娘不依,抓着他的袖子连连摇,段渊忙阻拦道:“小被儿,仔细把司郎晃倒了!”
小姑娘仍是不开口,一跺脚跑到陆双行身旁,又去晃他的袖子。陆双行拍拍她发顶,开口问说:“司郎,我师父在后面呢?”
司郎无奈,点点头。锦缎笑起来,兴高采烈地拍拍手。她刚要往后殿跑,陆双行伸手把人又给拎了回来。陆双行眯缝着眼睛冲她笑笑,轻声道:“司郎伯伯说了,他在忙呢。”
他把锦缎交给段渊,充耳不闻小姑娘在身后的跺脚声,头也不回往后殿走。
路势稍稍往下,常悔斋掩映在竹后,不比大殿气派、素净典雅。陆双行慢吞吞地走到后舍,后舍反而开阔,矮几后坐着个人略微低头,眼光落在书页的墨迹上。那人披散长发,穿了身宽松的玄衣;皮肤有些病气的白,愈发显得眼睫漆黑、颇有些琉璃易碎之意。高挺鼻梁往下是稍显薄的嘴唇,嘴角微微压着,难明是隐忍还是沉稳不发。他浑然未觉有人过来,将书翻过一页,看得正入神。陆双行半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了会儿,轻声开口道:“师父。”
那人仍是毫无反应。陆双行想了想,声音仍是不大不小,又道:“谢爵。”
谢爵只低头专心看书,像没听见似的。陆双行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半晌,谢爵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抬眼时终于瞧见了立在门边的高挺青年,他便放下茶盏,笑说:“双行。什么时候来的?”
陆双行放下抱着胳膊的手,不紧不慢答说:“有一会儿了,喊师父师父也不应。”
谢爵笑意虽浅倒也温和,笑眯眯地看着徒弟。
少顷,他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