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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像海岸阳光一样的女孩子。
轻柔,温暖,说话的语调能够抚平他体内混乱的疼痛。
“贝利维拉……”
在他们相识后的很多个日子里,他总能听见她微笑着呼唤自己的名字。在走廊,在庭院,在阳光和微风中,在安静冷清的傍晚。
“贝利维拉,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呢?”
“贝利维拉,为什么要扔掉分发的食物?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啊……”
“贝利维拉……”
金发的、年轻的宫廷侍女,有着亲切明亮的性格,即便对他这种来历不明身份低下的仆人,也释放了最大的善意。
而他,只能摆出同样温和无害的神情,谦逊有礼地感谢她的关心。
——不用为我担心,我比较孤僻,不喜欢参与吵闹的场合。
——食物么……啊,并不是口味挑剔,只是已经在别处吃过了。
——比起关心我,更关心自己吧,您的身体非常重要……
听着他的回答,她常常捂着嘴笑出声来。
我的身体非常重要吗?这种话还没人讲过呢。说起来,为什么贝利维拉口吻总是这么客气尊敬啊?简直像骑士一样……
笑着笑着,仰头望见男人沉默寂寥的眼眸,剩下的调侃就讲不出口了。
在很多个交谈的瞬间,她和他会陷入奇妙的氛围里,静静地相对而立,什么话都不说。远处传来夸张的嬉闹声,乐师弹奏着欢快的曲调,喝醉酒的皇帝在广阔的花园里与裸体女人们追逐性交。
而海娜——不,现在已经不能称她为海娜了——叫做黛西的年轻女孩儿,低头抚摸着日渐鼓胀的肚皮,脸庞笼罩着虚无的温柔。
她是被皇帝“使用”过的侍女,怀孕以后,也没能得到皇帝任何的赏赐和关注。甚至因为怀孕,其他侍女都排挤她,孤立她,所以她才有大把空闲的时间来找另一个孤独的男人聊天。
“……我不是骑士。”
隔了很久,他艰涩开口,用手背碰了碰黛西的肚子,仿佛在和里面的小家伙打招呼。
“我……是……”
魔鬼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只能挤出愚蠢悲哀的言辞。
“我是贝利维拉。”
黛西愣了一会儿,无奈地笑:“是是,你是贝利维拉,我记得很清楚。”
贝利维拉牵动唇角。他的表情很少,即便在笑,看起来也有种冷漠疏离的气质。可是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又显得如此彷徨迷茫,仿佛一个失去了家的流浪汉。
“这不是我完整的名字。”
贝利维拉轻轻抚摸黛西的肚皮,灰色眼眸直直望过来,“我的名字很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记住它。”
他念了一段奇怪的文字,并解释说这是已经简化后的昵称。
“呼唤我的名字,我就能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黛西莫名觉得紧张,往后退了退,开玩笑道:“什么啊,你在扮演魔鬼的角色吗?如果我许了愿,是不是会拿走我的灵魂?”
贝利维拉的脸呈现出某种破碎的情绪。
“不,不会拿走你的灵魂。”
人类最多只能转世一次,海娜成为黛西,黛西死亡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魔鬼抽取黛西的灵魂,拿到手的,也只是迅速消散的光点。
他弯下腰,捧起她的手背亲吻。略有些颤抖的嘴唇贴住瑟缩的肌肤。
“用爱意来换取这个愿望吧……如果有一天,你愿意爱我,那么就可以向我许愿。我会不顾一切地……实现你的愿望。”
这段话,无论怎么理解,都像仆人对侍女的示爱。
可是,他们是可以相爱的关系吗?他们拥有相爱的可能吗?
贝利维拉的状况一直不太好。他忘掉的事情太多了,有时从梦中惊醒,竟然认不出黛西是海娜。有时又疯疯癫癫的,突然闯进黛西的住处,要抱着她离开皇宫,去一个叫做阿拉莫科的地方。清醒过来以后,只能反复道歉,将汗湿的脸庞埋进她的掌心。
“对不起,对不起……”
黛西望着这个痛苦挣扎的男人,犹豫很久才抚摸他耳边的发丝。
“没事的……我不怪你啊。”
她不知道他藏匿了多少秘密。
不知道他在为曾经的往事忏悔。
为了安抚贝利维拉,黛西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讲自己出生贫寒,为了不被酒鬼父亲卖给赌棍当妻子,所以进宫当侍女。侍女每个月能拿五十个铜币,攒十年就可以去别的地方开个零食店……皇帝的侵犯行为毁掉了计划好的人生,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不难过了,等孩子生下来,她会好好教养他……
“一定要生这个孩子吗?”
贝利维拉突然抬头,打断她的畅想,灰色眼珠周围布满血丝,“不能让他消失吗?”
他的神情冷酷得可怕。
黛西下意识捂住肚子,浑身颤抖。
“不……”
她无法不恐惧他。
可是下一刻,他用力抹掉脸上的情绪,又变得悲哀而绝望。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永永远远,都不会再伤害你了。”
***
贝利维拉照顾着黛西。
意识混乱的时候,他就自觉找个地方躲起来,让尖锐的骨刺捅穿自己的内脏。
叁个月后,黛西临产,侍女们不愿帮忙,也不禀告给皇帝。当然,那个管不住下身的皇帝也没空搭理后宫的小事,他忙着和西捷交战。
贝利维拉动用了魔鬼的力量,将塞拉贡最好的医生拎到床前。医生吓得满头是汗,看见床褥大片大片的血迹,更是惊恐绝望。
“婴儿的位置不对……先出来的是脚……”
贝利维拉将搜罗的魔法药水全堆在床头,抖着手给黛西喂药。增强体力的,止血的,保护内脏的……
她什么都咽不下去。
贝利维拉只能亲自含着药水,嘴对嘴哺喂进去。血似的泪水自他眼尾滑落,砸在她惨白的脸上。
——这是他早就预见的结果。卑微的侍女将死于难产,死在这皇宫偏僻的角落里。
“别哭……”
黛西勉强碰了碰贝利维拉的脸,被他用力攥紧手指。
她翕张着嘴唇,艰难出声:“你说过……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
贝利维拉觉得自己正在溺水。
耳朵轰隆轰隆,四肢无力冰冷。
他听见医生惊喜的喊叫,婴儿细弱的啼哭,也听见她微风般轻柔的话语。
“我的愿望……”
“愿望……就是……”
“让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毫无倚仗的小皇子,如果连个庇护所都没有,很快就会夭折。
黛西撑着最后的力气亲吻贝利维拉湿润的眼睫。
“抱歉……”
在生命的最后,她用沉默的爱与祈愿,为魔鬼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226幼年的斯特莱尔
婴孩降生的第二天,帝国战败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塞拉贡不仅失去了大量的土地,还被迫割让五座城,价值昂贵的人鱼之泪也成了西捷的战利品。
皇帝怒气冲冲地回来,听说自己有了第叁个儿子,也懒得看。内务官问该起什么名字,他不耐烦地敷衍:“孩子不是有母亲吗?让那个女人随便取名就行了。”
可是黛西已经死了。
内务官不敢多问,知道这种身份卑微的皇子活不了多久,干脆也不关心了。只将一处偏远的闲置宫殿指给了小皇子居住,拨派两个侍女贴身照顾。
至于小皇子的名字,是个面容陌生的仆人报备的。这仆人拿出一张染血的纸,说是黛西生前所写,内务官嫌脏,斜眼看了看,认出“斯特莱尔”的字样,就这么记录在册。
“你和黛西认识?”
内务官注意到,仆人身材健壮,容貌也不错,“既然这样,就留在小皇子身边,做个侍卫吧……你叫什么名字?”
仆人低着头,神色不明:“我是贝利维拉。”
***
随意的指派,意味着对斯特莱尔的不重视。
贝利维拉并不意外。
他遵从黛西的遗愿,长久地留在了皇宫,照顾年幼的斯特莱尔。这孩子生来活泼好动,继承了母亲灿烂的金发和父亲金色的瞳孔,像个会发光的小太阳。
一两岁的时候,斯特莱尔总爱往贝利维拉身上爬,弄得贝利维拉浑身是泥土草屑。偶尔大皇子拉曼克索和二皇子纳雅路过,瞧见庭院里抱着孩子的贝利维拉,便大声嘲笑,说斯特莱尔是泥地里的野猴子。
拉曼克索是皇后的孩子,塞拉贡的皇储。皇后近来病逝,他的心情不好,看斯特莱尔很不顺眼。
而纳雅为情妇所出,那情妇是某位公爵夫人,所以他的地位也不错。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纳雅是拉曼克索的跟班,两人形影不离。
有次,拉曼克索找父亲汇报自己近日的学习情况,结果撞见宫殿里淫乱的场面。走在路上,又瞥见贝利维拉悉心教导斯特莱尔的场面,情绪格外不舒服。回到寝宫砸了一地东西,纳雅见状出主意:“如果觉得那只猴子不顺眼,给他点儿教训怎么样?”
于是拉曼克索决定下毒。
他不想做得太明显,只搞来一瓶损伤内脏的毒药。但纳雅偷偷换了成分,想要致斯特莱尔于死地,顺便栽赃长兄一个谋杀手足的罪名。
毒药掺在斯特莱尔的食物里。恰好贝利维拉发病不在宫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时,斯特莱尔已经皮肤泛紫,呼吸都快没有了。
贝利维拉抱着幼小的皇子到处寻找可靠的医生,从皇宫到医药所,最后差点儿杀人。即将失控时,有个披着灰斗篷的女人按住他,在僻静的街巷里给斯特莱尔治疗。
“你……”
贝利维拉看着她掌心跳跃的白光,“你是魔法师?等等,你不是……”
从女人身上窥见的因果,让他头痛欲裂。
对方叹了口气,按住贝利维拉的额头,施了个平静咒,然后将斯特莱尔塞进他怀中。
“活得久了什么怪事都能瞧见……咳咳……”
女人按着心口,自言自语地离开,“这年头魔鬼都开始养孩子了,啧……”
贝利维拉神思恍惚地抱着斯特莱尔回宫。
很快,他把这次偶遇忘了。
世界之核带来的伤害太大,随着时间的流逝,贝利维拉能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少。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斯特莱尔身上,观测这孩子的未来,规避一些麻烦的危险。
事实上,一千六百来年,贝利维拉消耗了太多力量,正在日渐衰竭。为了保存力量,也为了减少失控发疯的次数,他几乎不怎么使用窥视之眼。就算“看”,也只看短期的未来,方便照顾斯特莱尔。
其实他曾经看过斯特莱尔完整的命运。
可是,看完就陷入了意识混乱的状态,清醒后遗忘了很多事,只能感受到胸腔内痛苦的情绪。
后来就没有再看那么多。
斯特莱尔渐渐长大,从咿咿呀呀的婴儿变成五官精致的少年。
走在皇宫里,谁也无法忽视。
作为皇室第叁子,斯特莱尔聪敏勇敢,且有种与生俱来的狠劲儿。他不在意照顾自己的侍卫是半疯的魔鬼,也不在意宫廷内秽乱的氛围——因为出众的相貌,很小的时候就有贵族把他拖到角落,当面自慰,精液粘哒哒地射在他的鞋子上。然后他用匕首切断了贵族的生殖器,把血淋淋的睾丸塞进对方嘴里。
这么做的后果,是挨了二十鞭子。
没有更严重的惩罚,因为这个贵族有个很漂亮的情妇,皇帝正愁怎么把人弄到手。斯特莱尔的行为,刚好提供了微妙的契机。
贝利维拉给斯特莱尔上药,头疼地解释自己最近状态不好,忘记提醒恋童癖贵族的事。斯特莱尔嗤笑:“不提醒也没关系,只有废物畏惧未知的未来。”
贝利维拉顿了顿:“你不要这么说话。”
“因为不像我的母亲?”斯特莱尔揪住贝利维拉的衣领,表情厌恶,“你这种觊觎别人妻子的家伙,凭什么用父亲的口吻教训我?你是我的父亲吗?”
——贝利维拉并没有讲过自己对黛西的爱慕。但和斯特莱尔长期相处,难免聊起黛西,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孩子察觉到了魔鬼隐秘的情愫。
塞拉贡的皇宫淫乱不堪,斯特莱尔看惯了各种恶心事,自然对贝利维拉有偏见。
他厌恶贝利维拉,又不得不依赖贝利维拉。他的剑术,搏击术,都是贝利维拉教授的;由于皇宫分配的教师过于傲慢不称职,贝利维拉还承担了魔法课和战争经济课程的讲授职责。
也因此,贝利维拉最清楚,斯特莱尔有着多么优秀的天赋。比起暴躁贪婪的拉曼克索,心思阴暗的纳雅,斯特莱尔更适合做个皇储。
227被吞噬的魔鬼
十二岁的时候,斯特莱尔向皇帝建言,调整红晶峡谷的对敌策略。当时战局已定,眼瞅着要打败仗,皇帝干脆采纳了他的建议,并表示如果不能扭转败局,就让他滚出宫去自生自灭。
没想到真的反败为胜,塞拉贡士气大涨。
之后,军队长驱直入,不仅占领了红晶峡谷,还夺回了西捷拿走的一部分土地。这是两国数次交战难得的逆转事件,皇帝很高兴,终于开始重视自己第叁个儿子。
皇储拉曼克索感到了危机。之后几次在父亲面前表现不如斯特莱尔,干脆制定了新的谋害计划,打算真正除掉这个兄弟。
结果未能如愿,反而被斯特莱尔将计就计,弄伤了拉曼克索的一条腿。
拉曼克索瘸了。
塞拉贡的皇室,不需要一个残废的皇储。
接下来本该选择纳雅做皇储,但纳雅太过高兴喝多了酒,私底下大声嘲笑拉曼克索的遭遇。皇帝恰好听到,直接改变主意选了斯特莱尔。
至于为什么皇帝会到纳雅的住处,听到这些话……就得问斯特莱尔了。
总之,几个皇子的争斗并不是稀罕事。斯特莱尔成为皇储后,很快展露出惊人的战争才能,他的名字日渐响亮,传遍塞拉贡每个角落。他一往无前的战斗姿态,则是被人形容为“英勇的雄狮”。伴随着民众支持率的上涨,斯特莱尔的地位愈发稳固,皇帝也亲切地称他为帝国的骄傲。
但是,这还不够。
斯特莱尔渴求更多的力量。
他生来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贪婪,又因生长环境的特殊,性格傲慢又尖锐。当贝利维拉再也不能满足他成长的需求,他便厌倦了这只疯疯癫癫的魔鬼。
该用什么办法,利用完贝利维拉的价值,并使其消失呢?
斯特莱尔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他能感觉到,贝利维拉正在快速衰弱,比以前弱得多。贝利维拉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经常当着他的面失控,用可怕的骨刺把身躯扎得鲜血淋漓。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一次,斯特莱尔从血泊里扶起贝利维拉,低声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你更轻松些,时刻跟在我身边,并且不这么疲惫?对了,我听说,魔鬼可以自由改变形态,以此保存力量……你能变得更小点儿吗?”
贝利维拉掀起沉重的眼皮,安静地看着斯特莱尔。
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魔鬼扯着嘴角露出悲凉的笑容。
“啊,可以的。”
贝利维拉将自己塞进了一枚耳钉。
斯特莱尔走到哪里都戴着这枚耳钉。相处模式的改变,意味着他俩可以更方便地沟通,也让斯特莱尔有了更多机会试探魔鬼,找寻解决魔鬼的途径。
贝利维拉精神混乱的时刻,是最方便套话的。斯特莱尔摸索了将近半年,总算套出了个惊人的秘密:魔鬼的契约拥有强大的约束力,只要契约成立,哪怕契约者要的是魔鬼的力量,也能勉强达成愿望。
所以,趁着贝利维拉发疯,斯特莱尔诱骗他签订契约。
“我希望拥有你的灵魂,与你合二为一,但我仍然是我,始终不变。”
这个模棱两可的愿望,促使混乱的贝利维拉产生幻觉。就仿佛时间还是十六个世纪前,金发的姑娘笑得灿烂,拥抱着他诉说俏皮的爱语。
——我希望拥有你的灵魂。也将我的灵魂献给你。
——想要和贝利维拉永永远远在一起……
契约成立的瞬间,可悲的魔鬼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融入斯特莱尔的身体。灵魂被吞食的感觉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不断地嚎叫挣扎,痛苦地嘶喊黛西的名字。
“不要叫我的母亲!”
斯特莱尔双眼赤红,忍着体内巨大的疼痛,咬牙切齿道,“不准再叫她的名字……”
贝利维拉只来得及分离一小部分力量,留存在耳钉里。剩下的自己,绞进斯特莱尔的灵魂,失去意识,只能凭着本能搏斗反抗。
斯特莱尔高烧叁日,熬过了最艰难的生死时刻。
再醒来,他找大魔导师打造了许多安抚灵魂的晶石,以装饰品的形式戴在身上。
留在耳钉里的微弱力量,并不能对斯特莱尔造成威胁。它更类似某种残存的意识,整日啰哩啰嗦的,念叨着颠叁倒四的话语。
“世界之核……书……”
“魔女……”
“海娜……”
“对不起……”
228“对不起”的原因
斯特莱尔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有时兴致来了,还能跟耳钉里的声音聊聊天。
贝利维拉的力量尚未与身躯完全融合,每到半夜,斯特莱尔都会落入疼痛的炼狱。不过这算得了什么?他变得更强了,能够轻松使出效果强劲的魔法攻击,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始终力量充沛,感官灵敏,鲜少受伤。
兰因切特带着未婚妻巡视边境的消息传至塞拉贡,斯特莱尔决定搞一场奇袭。
他不怕伤亡,好战的性格让他跃跃欲试,心潮澎湃。
奇袭的结果很不错,斯特莱尔掳走了兰因切特,以及兰因切特美丽的未婚妻。
在地下审讯室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被誉为西捷之花的少女。
她和他曾见过的女人不同,瞧着干净又柔顺,像清晨落在蔷薇花瓣的露水。斯特莱尔正想扯掉她蒙眼的布,耳钉里的声音突然炸响。
“温莱!啊啊啊啊啊啊是温莱!前公爵千金小姐……不,不对,现在还在公爵家……”
斯特莱尔没听明白,皱着眉头按了按冰冷的耳钉。里面的声音继续尖叫:“对,是书……书被翻开了……你会强奸她,在这里强奸她,羞辱西捷……不,你不可以那么做……”
混乱的、尖锐的精神顺着耳钉涌入斯特莱尔的大脑。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带着难以消解的戾气,将茫然的温莱推倒在地。
强奸吗?
斯特莱尔漫不经心地扯掉了少女的蒙眼布,充满恶意地对贝利维拉说道。
“——是个好提议。”
……
这一天,活在框架里的公爵千金,被剥掉了尊严与未来。她是只赤裸的蝴蝶,钉在冷硬的玻璃上,忍受一个疯子的强暴。
她看见了他的耳钉,耳钉里残存的意志悲鸣着驱使力量,为她展现了世界之核的真相。几个月后,在珀西家族的城堡里,贝利维拉的意志接触了女主角伊芙,于是伊芙也知晓了这一切。
其实贝利维拉早就记不清关于世界之核的事了。他的能力过于特殊,能够搅烂一个人的脑子,濒临极限的情况下,也能将已知的庞大因果传达给任意一个对象。温莱的出场,触发了他埋藏已久的记忆,而后几个月的混沌状态,又因伊芙的出现暂时回归正常。
再往后,耳钉里残存的意志就彻底衰亡了。
在斯特莱尔体内挣扎的那部分力量,最终被吞噬,消化,不复存在。
真正消失的那个瞬间,贝利维拉仿佛又见到了海娜。
她缩在阴暗的桥洞下,瘦骨嶙峋,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当她伸出颤抖的细细的手指,祈求魔鬼的帮助,他弯腰抱起了她,说我们回家。
……
坐在安略堡里的斯特莱尔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是梦的内容都记不清了。
天色泛白,投石车正在运往前方阵地。安略堡已经成为塞拉贡的关卡,现在,先行部队即将阻截西捷的军队,在风霜山脉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斯特莱尔按揉着疼痛的额头站起来。
前段时间他潜入西捷偷窃机密文件与人鱼之泪,凑巧与温莱发生了争斗。那女人用的魔法很邪门,似乎伤到了他的脑子,所以最近经常偏头痛。
不是什么大问题。
斯特莱尔早已习惯忍耐疼痛。这种微不足道的麻烦,无法动摇长久以来的野心与欲望。
他拿起长剑,走出安略堡。深红的披风翻飞而起,塞拉贡的图腾刺绣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
温莱上次扯掉了一点儿斯特莱尔的灵魂。
后遗症:偏头痛。
229你会死吗?
第一道防线失守了。
玛姬增援第二道防线,地点是风霜山脉的阴灵滩。
阴灵滩辽阔平坦,很难防守,但不守不行,否则后方的城镇会遭殃。温莱坐在马车里,在经由城镇前往阴灵滩的途中,看到叁层高耸的护城墙。城墙上,弯道间,有许多穿着沉重铠甲的士兵巡逻训练。
叁年零一个月前,西捷也曾面临相似的危机,兰因切特亲自奔赴此地,冷静指挥着军队抵御塞拉贡的攻击。城墙垒筑的叁层关卡破了两层,最后堪堪守住阵地,等到了后续军队的支援。即便如此,西捷和塞拉贡也陷入了将近两个月的僵持,深冬气候严寒,塞拉贡的军队熬不住,这才退兵。
“我记得那是你第一次带兵作战?”
温莱抬脚,脚腕上的水晶环碰击座位,“因为扛住了塞拉贡的进攻,所以备受嘉奖,还有人作了赞美诗呢。”
脚环里的灵魂虚影沉寂一瞬,激烈翻滚了几下。
“啊,是在嘲笑我吗?觉得这次扛不住?”温莱晃了晃小腿,“我当然和你不一样。在我看来,这次塞拉贡甚至无法攻破阴灵滩,哪怕有斯特莱尔亲自统帅……说起来,那家伙真的很傲慢,做了皇帝还屡次上战场,大概觉得自己不会死吧。”
“是真的不会死吗……”
温莱自言自语,眼底泛起冰凉的笑意。
马车内空气波动,巴托伊修德突然出现,闷不吭声地抱住了她。
“你在和谁说话?”他看了一眼她脚腕的水晶环,兴致缺缺移开视线,“……算了,反正也不是很关心。”
温莱察觉到魔鬼的情绪不对劲。
“怎么了?”她难得多问了一句,“你好几天没回来。”
“没什么……”
巴托伊修德闷闷地蹭了蹭温莱的脖子,蝠翼收拢着将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马车本就不宽敞,这么一来,显得格外拥挤。
“我在山谷里吹了几天风……感觉能让脑袋清醒一点。你知道吗?风霜山脉有龙骨的味道,听说曾经有条龙死在这里,说不定是菲瑞雅的小宠物……”
他扯七扯八地讲了很多,最后问,“温莱,你会死吗?”
巨龙化为山脉,魔鬼被人吞食。
再强大的存在,也有消亡的那一刻。
而温莱这么小,小得像一朵花,开在他足肢刀刃上的花。哪怕拥有磅礴的力量,终究是个人类。
人类的寿命……
就只有一点点,一点点长度而已。
温莱抚摸巴托伊修德乱翘的卷发。魔鬼的体质真的很奇怪,明明皮肤很冷,脑袋却热烘烘的,让人联想到依恋人类的犬科动物。
“我当然会死。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可以给自己换个魔女的心脏,但是,遵从生命的规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温莱看向窗外,视野已经变得辽阔,色调灰暗的阴灵滩逐渐映入眼帘。前方传来厮杀呐喊的声音,投石车砸烂地面,魔法的光辉照亮半个天空。
“不过,我不会死在这里。不会死在此刻。”
她推开车门,轻松跃下,漆黑发丝被风拂动。回望巴托伊修德时,深蓝眼眸藏着坚定而锐利的光。
“我将是胜者。”
230“首尾呼应”
阴灵滩的战役,将被永久记载在历史里,成为不朽的诗歌。
在这里,西捷的战士们奉献了最高的热忱与勇气,往常只站在最后方施加增幅法术的魔法师们,也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在战场上厮杀搏斗。他们使用晶石,使用白魔法与黑魔法,体力没了就喝药,坚持到精神快紊乱才被人拖走。
这些魔法师,很多都来自格尔塔学院,或者某个不起眼的小镇。他们有男有女,年轻叛逆,天赋不错,敢接受温莱的黑魔法指导,也敢上战场搏一份荣誉,昂首挺胸与世俗的观念抗争。
还有兽人。
本为奴隶、只能在战争中作肉盾的兽人,终于和其他战士一样,堂堂正正冲阵防御,共同进退。
西捷的历史如此记载道。
【如果说战争是为了守卫土地与人民,那么阴灵滩的战役拥有更崇高的意义。它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证明了偏见是多么可笑的情绪;生命本无贵贱,在这最野蛮也最热烈的时刻,每个不屈的灵魂都熠熠生辉,让人战栗落泪。】
【而温莱——为西捷的战士们打造了坚固铠甲与锋利兵器的温莱,教导魔法师并改变了兽人命运的温莱,她是统帅,先知,导师,更是西捷的英雄。无人忘记她凛然的姿态,当她挥下胜利的剑刃,一切便已注定……】
【她是西捷的无冕之王。】
……
斯特莱尔抵达阴灵滩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西捷的军队不一样了。
军备质量的提升,以及种族性别的混杂,早就经由战报知晓;他惊讶的是,这些混在战场里的魔法师,竟然真敢使用黑魔法。而带领着士兵冲锋陷阵的将军,是个红马尾的女人。
不,这两件事其实也被写在了战报上,只不过斯特莱尔以为是夸大其词。
“荒诞……”
他按住疼痛的额头,金属指套用力划过太阳穴。短暂的沉思过后,这位赛拉贡的君主重新布署战略,而后策马冲入混乱战场。
斯特莱尔的到来,显然对西捷很不利。
原本战局偏向西捷一方,现在陷入了僵持。被誉为帝国雄狮的斯特莱尔,拥有最敏锐的战争嗅觉,他能够最大程度利用每一股兵力,拆解西捷的防线,而他那凶狠慑人的厮杀模样,又如同浴血的战神,让人见之生畏。
“没有谁能够战胜我。”
斯特莱尔劈烂敌人的脑袋,红红白白的絮状物溅在英俊桀骜的脸庞上。因为背着光,他那金色的瞳孔亮得出奇,整个人仿佛即将撕咬猎物的猛兽。
可是当他抬头,在千军万马中,瞥见了一抹纤细的银光。
温莱骑着异兽疾驰而来,身上的银甲染满鲜血。她的头盔不知何时被打落了,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飘舞,露出洁白的额头与过分精致的眉眼。
真不像个战士。
斯特莱尔想。
他听说了她很多传闻,糟糕的,淫秽的,夸大其词的。现在她提着剑混在战场上,只让他觉得可笑。
美丽的花适合被蹂躏踩烂。
干净的人常常堕入泥潭。
这才是世间常理。
这才是冰冷现实——
斯特莱尔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深红剑身流动着不详而可怕的力量。
他要杀了她。
像曾经撕碎她胸前的布料那样,砍烂她的乳房;像曾经捅进她可怜的下体那样,劈开她的肚腹。
异兽撞开阻拦的士兵,冲着斯特莱尔震声咆哮。骑在它背上的年轻女人双手握剑,奋力挥动!
铛——!
利刃与利刃碰撞,溅开无数细碎的红光。刹那间,斯特莱尔看清了对方剑身缠裹的密密麻麻的金线,它们被力量冲击着松散飘荡开来,于空中结成柔软的网。
“你在想什么下流肮脏的事?”
温莱弯起红唇,在金线密网包裹斯特莱尔的瞬间,轻声吐出似曾相识的话语。
“你这个该被肏死的小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