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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要逃，始终觉得巨大的阴霾在身后一刻不停地追击。

他惧怕睡着，惧怕每一次梦。

直到诺亚·怀特走到了联邦的尽头，他在北原最北的海岸边，看到了无人修缮的教堂高塔。意识到他无法用双腿渡过大海，也不敢回头，他在海浪拍打礁石悲歌中想到了死。

他为活下去而拼命地逃离，他为无处可逃而想死去。

他几乎放弃生存，在教堂高塔下饥肠辘辘地睡过去，试图等风雪在他无知无觉时杀死他。可等他再清醒过来时，他没有看到天国，没有看到地狱；他只看到灰色的天际，和衣衫褴褛的颓废男人。

“我救了你哦。”对方说。

他才察觉到他躺在巷落里的旧沙发上——那不是梦，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诺亚·怀特在死亡前夕遇见了真正的乞丐，乞丐把他带回世界。对方和他说了许多话，无数的话；他只字不回，满眼死寂。于是乞丐送给他一片麻药。

“你可以自己选，是要清醒地痛苦，还是虚无地快乐。”

尚且年幼的他，会做出的选择是肯定的。他接下了麻药，吃掉了麻药，选择了麻药。在药物构筑的幻觉中，一切都远去了，那个夜晚，那间工厂，那个乞丐，甚至作为诺亚·怀特的一切，都逐渐远去了。

“你真走运，我说真的，”那个人说，“今天的我是善良的我，所以我最后一颗麻药给你了。我叫斐济，小鬼，你叫什么？”

“我……”他说不出来。

“那你以后就叫克里斯好了，怎么样，好听吧？很顺嘴对吧。”

是的，斐济说，他以后就叫克里斯了。

现在有另一个人，告诉他，“你不是诺亚”。

乔森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狱卒强硬地把他从克里斯眼前拽走，还不忘拉上小窗的挡板。刀片弹飞出去，落进回归黑暗的禁闭室里。他循着点声响，慌乱地去找；失去了光，他只能用双手在地面摸索，摸过灰尘，摸过尚未干掉的血迹。

摸索间他仍有些轻微的颤抖，可在某个刹那，克里斯忽地停止了流泪。他在找刀片，可他又恍惚觉得自己在漂浮，漂浮之后是轻缓地下坠。他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张嘴就会有水涌进肺腑。

他在深海里。

可能从那个夜晚开始，他就掉进了深海里。光离他很近，他能看到波光粼粼；可光离他很远，无论他怎么伸出手，也无法碰触。

摸到刀片的瞬间，克里斯看见波光中朝他伸出两只手。

他拼命想上浮，拼命想要呼吸，拼命想握住这两只手。他这才察觉，坚实的锁链缠绕着他的身体，他的手，他的喉咙。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挣扎着往海面。

“救我”，他大概这么说了。

可在他即将握住那两只手时，它们轻轻地推开了他。群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整?理―本?文

他遽然下坠，要沉入更深的海底，沉入锁链的尽头。

克里斯捡起了刀片。

威尔逊·斯图雅的呼吸声依然均匀；他捏着刀片往呼吸声靠近，听觉替代了视觉，在他脑子里清晰极了。他知道自己仍在害怕——在短暂的几步路里，克里斯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颤抖在恐慌，另一个却在计算着刀片应该用什么角度、什么力道去割开对方的喉咙。

混乱中，克里斯在威尔逊面前蹲下。

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知道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呼吸急促，伸手往对方的脸探去。鼻息落在他指间，烫得他想立刻缩回手；于是他用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紧紧捏住腕骨，捏到痛，再捏着它往对方的喉咙探。

“杀了他克里斯，杀了他”，他无声重复着。

——只要用刀刃抵住颈动脉，轻轻一划，接着对方可能会因为疼痛而发疯，但血流的速度会让发疯持续不了多久。对方最后会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捂着脖子不断抽搐，直到死亡。

克里斯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完整的画面，可把刀刃抵上对方脖颈的动作竟很难。

刀片缓慢地接近。

终于，刀刃碰到了肉，克里斯感受到反馈。

可也就在这瞬间，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捉住了他：

“……我装的，”威尔逊低声地笑起来，“我没睡……有你在我怎么睡得着？想杀了我吗？”

男人捉着他的手，用力捏紧，捏到他骨骼作痛地慢慢坐起身：“你怎么可以想杀我呢？我这么爱你，你就这么对待深爱你的人吗，诺亚。”

“我不是诺亚……！”

男人再发力，一下捏得他松开了手。

刀片应声落地，没入黑暗里；威尔逊捏着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我爱你诺亚，我爱你。”

“……放开我！”

“我爱你！”男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骤然一甩，把来不及反应地克里斯甩到旁边的墙上，“你怎么可以想杀掉如此爱你的人？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贱种！”

他的背猛烈撞在墙上，脑子“嗡”地响了响。

不等克里斯缓过这阵眩晕，男人的拳头朝着他的脸砸过来。

“！……”

克里斯被砸得侧过脸，接着是第二拳，再是膝撞……威尔逊和韦恩不同，他的每一次殴打，都奔着杀死克里斯而去。“本能”就在这时候不知好歹地冒出来，克里斯下意识地缩起来，保护要害：“对不起，对不起……”

“杀了他克里斯，杀了他”。

疼痛中乔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我不行的，我做不到，我害怕。

他在意识中如此回答，而现实里，男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再是一记勾拳，打得他再站不稳，像落叶似的倒下去。

威尔逊骑到他的腰上，连续扇他耳光：“贱种，贱种，为什么要跑？嗯？”

长指甲划伤他的脸，温热的血又往外渗。

“为什么要跑？说啊？”

——因为害怕。

——不，因为恨。

克里斯什么也说不出来，接连着的殴打让他无力还击，他的眼前不再是黑暗，变成了流淌着交缠着的无数色彩。在威尔逊的殴打下，他看见色彩中浮现出人影。

躲在橱柜里的他，跪着接受虐待的他，回答“好爽”的他，奔跑的他，看见尽头的他。无数年幼的他一晃而过，像雾霭般散开又重组，浸染他的躯壳。最后画面定格在斐济与乔森——那并不是两张脸，只有两双眼睛。他们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狼狈不堪的他，他们的眼里倒映着他满布伤痕的面孔。

“我爱你，诺亚。”威尔逊说着，又是几乎全力以赴的勾拳，砸在他右半边脸上。

他感觉不到痛了，只感觉到嘴里有什么飞了出去。

已经烂到根的那颗智齿，被威尔逊打得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