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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

整个内室被藏书架填满,所剩不多的空间里挤下一套木质桌椅,干净的桌上一灯如豆,摆着文书,像是常有人来。窗边扔着两坛酒,其中一坛开了封,香醇酒气飘散而出。

桌边墙上,挂着一幅人像画。

画中一名少年身着青绿圆领袍,正对酒吹陶笛,少年的锁骨上点了一颗黑痣,五官与季允有几分像,却更为活泼灵动,眼里盛满朝气,全无季允的阴沉。

季允死死盯着画中漂亮的少年,目光像要把纸穿透一个洞,眼底阴郁渐渐堆积。

熏人的酒气带着令人作呕的辛辣,呛得他几乎流泪,视线模糊的一瞬,他猛地吸口气,往前迈步,看向落款小字:

纪公垂碧像。

一切倏然明朗。

这幅画没有注明是何人所作,但他一眼认出侯爷的字迹。干涸的墨痕犹如荆棘,刺入他心底,疼得像针扎。他甚至看见了那人写这行字时专注的神情,和温柔的笔触。

画上少年姓纪,垂碧应当是字号。

纪……纪郎!

从临川侯第一次管季允叫季郎时,他就觉得“季”字的声调不对,带些曲折宛转,不是干脆利落的去声。

原来不是“季郎”,而是“纪郎”。

原来侯爷亲昵呼唤的人,是纪垂碧,不是季允。

他紧咬下唇,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控制不住地发软,身子一斜,手肘撑在桌上,勉力支撑身体。

哗啦一声,他撞翻桌上两个木盒,东西撒了满地。

其中一个盒子装着几十个埙和陶笛,长圆方扁形形色色,白瓷陶笛颜色鲜亮,埙则朴素高古,却都蒙了层灰尘。

另一个盒里是上百张纸,每张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季允用颤抖的双手抓起一沓纸,模糊的视线里,工整俊秀的文字摇摇晃晃,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在纸上,洇开墨迹。

仍是侯爷的笔触——

“纪郎亲启……”

“……今夜月朗风清,见君绿衣笑靥,如沐春风,一眼断肠……”

一封情信,极尽深切之辞,道尽了倾慕。

第一眼,季允还以为是写给他的。可再细看,他既不是“纪郎”,也不曾“绿衣笑靥”。

他与侯爷的初见是在牢房,他囚服染血,遍身腐臭脏污。

侯爷这场动人的一见钟情,对方是画上的纪垂碧。

喉头发出不可自制的低吼,季允拼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昨日闻君奏乐,吾苦练陶笛,终神韵不及君。若君不弃,请赠一埙,吾愿幽险奇绝,以为君和。”

所以,吹陶笛的本是纪郎,而侯爷学吹埙,本意是为心爱之人伴奏?

季允抓起一个陶笛,积灰的乐器上,暗处写了个“纪”字。心头猛然一抽,陶笛骨碌碌脱手。

他又换一个埙,内壁刻着“鹤”。

再扔,再换,“垂碧”,“临川”,“吾爱”……

他狠狠把散落的乐器推到一旁,却用力过猛撞碎了几个,碎片扎破手指,血染白瓷。

他不想看了,知道自己该走了。然而,少年似乎被某种执念勾着,又拿起一页纸。

“……闻君抱恙,吾愧悔难当,从此不食黄豆,避君忌也。”

原来侯爷不吃黄豆,是怕纪郎受不住,尽管斯人已去,习惯亦未改变。

“……吾饮酒不及君,愿醉倒君前,任君处置。”

原来侯爷嫌他酒量不好,不是因为自己能喝,而是因为纪郎。

“……君彻夜点灯,欲赏吾动情之态,吾羞甚,不敢张目。再会之夜,君必口述所见所行,吾耳闻如见,不至疲软也。”

原来侯爷喜欢床上开灯,是纪郎的要求。而做一件说一句,是侯爷没来得及和纪郎试过的玩法。

原来他穿青绿衣裳,在侯爷面前努力笑出来,努力饮酒,学吹陶笛,不吃黄豆……都是为了更像纪郎。

——更像那个侯爷深藏心底、念念不忘之人。

字迹在眼前扭曲,少年的脑海一片空白,他跪倒在地,碎瓷片扎进膝盖,浑然不觉。

指尖颤抖得不听使唤,季允索性挥动手臂,扫开整摞纸张。

下头的书信字迹较新,却更为潦草。

“自君一去,吾不敢计日,思念难捱,遂往后院。群侍出入不知疲倦,吾耳目发肤愈娱,而心愈痛。后院无不类君,而无一类君也。”

“吾新得季郎,容仪类君甚矣。吾令其随侍,每疑君在侧。然其少时凄苦,性情阴骘,虽衣绿吹笛,终非君矣。”

“……恐今生无纪郎,吾拥季郎聊以代君,君竟许乎?”

季允静静跪坐,读到最后,下唇被牙齿咬出血迹。

他好像看见侯爷一脸餍足地离开后院,眼底却凝结了挥之不去的悲伤。临川侯半醉着跌入这间内室,衣衫半敞,挥墨写就一封思念纪郎的书信。

而此时一无所知的季允,在无心阁做好了饭烧热了水,等着心爱之人归来。

可季允再体贴周到,再会吹陶笛能喝酒,也永远无法替代纪垂碧在侯爷心中的位置。

所谓三生三世的许诺,他季允捧在心间细细呵护的情意,无非一个失去挚爱,一个甘为替身,彼此凑合罢了。

而他愚蠢如斯,曾相信过一切。

季允双目泛红,手指发狠揉搓着信纸,直到他们褶皱不堪,墨迹被汗水洇开,染黑了手心,才囫囵抓起,猛地按在灯上。

一舌火苗舔住纸张,大口吞噬起来。

字纸化为焦灰,如同他小心珍藏的过往。

……

程放鹤拥着厚厚的斗篷坐在廊下,偶尔有雪粒飘过来沾住斗篷上,渐渐积了薄薄一层。

隔着窗纸,他看不清内室的情形,只听见“咣当”“哗啦”声,知道盒子被打翻了。

他留出一些时间给季允看信,在脑海中“让季允发现白月光”这个任务步骤上打勾,直到大簇火苗亮起来,才慢吞吞起身。

下一步是跟季允摊牌,使他彻底死心。

程放鹤有点抗拒这个步骤,不想面对发怒的反派。其实他过去好几个世界都有类似的场景,他本该早就习惯,可一想到对方换成了季允,总觉得怪别扭的。

他安慰自己,他现在是临川侯,季允只是他的随从,又能把他怎么样?最多骂一骂哭一哭,他保持冷漠就是了。

就算用力过猛,黑化进度提前,季允真一刀捅了他也算完成任务。况且书房里也没刀,最多有把剪刀,都不记得放哪了,季允还能把他按进酒缸里闷死么?

想到死,想到死后可以回家,程放鹤无声地笑了。

他拢着斗篷起身,吩咐候在一旁的公孙猛:“在外头等一刻钟,屋里无论出什么动静都别管,一刻钟后进去送信。”

“是。”

程放鹤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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