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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人多称我为贵人,难得有人肯喊我一声公子。

他小心迈过门槛,手上提着一个八仙过海的食盒,“我叫伽牧,今日站在殿后,公子也许没见着我。可是我在宫中无趣,就想来同公子说说话。”语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伽牧?

“殿下是四王子。”我将手中的金环塞进袖里,打量着他。

长相柔和不似万明人,倒更像是渊人,偏又长了一双墨绿的眼瞳,让我想起从前渊宫中的一只猫儿来。

那是只乖巧伶俐的白猫,与我很是亲近。可惜它的主人秦美人犯了事,被太后生生杖毙。不过多久,猫也随着她去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与我有些关系。沈澜几乎不进后宫,他的妃妾们自然是夜夜独守空房,起初还能互相勾心斗角打发时日,时间久了,人也就都疲乏了。历朝历代的心计玩了一遍后,彻底就没了乐趣。

那时有几个胆大的宫嫔盯上了我的衔香殿,一日三回寻着由头往我殿中跑,次次要捏捏我的手嘘寒问暖。从前我年纪小,只当是各位美人姐姐心疼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是美人姐姐想求我疼疼她们。

可我整日被太后的教导弄得心烦意乱,回殿又要遭她们摆弄一番,最后只好嗅着她们的脂粉香就逃、听见她们的环佩声就跑。

唯有秦美人,我因喜欢她那只碧眼的猫儿,也时常与她说说话。不曾想这一举动,竟让太后大发雷霆,找了个借口将她打入掖庭,叫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荆条底下。此后再没有宫嫔敢往我殿里来,我也再不敢与宫中女子们有交集。

这些年过去,我依旧觉得对不住她。

“公子不说话,是怪我不请自来么?”伽牧悄悄垂了头,很是自责地看着我。

他眼底满是委屈,我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殿下请进罢。”

“公子大可唤我本名伽牧。”他闻言,眼里藏不住的雀跃,又往里头走了几步,“我现年十七了。”

现年十七,因我随口一句话便会欣喜或忧愁的性子却像个小孩儿。

“今日在殿前,是殿下替我说的话罢?”我同他在桌边坐下,问道。

他打开食盒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是我。今日殿前我叫公子为贵人,是为了提醒相国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一介臣子,可私底下,我想唤公子……公子不会觉得我僭越罢?若是觉得不好,我便不叫了,只是我也不想公子唤我四殿下。”

闻此言,我倒是有些诧异。他低眉顺目,嗓音温和,说出的话倒是丝毫不含糊。

“为何?”

“四殿下这个身份,于我是枷锁,我不喜欢。”他说。

“你为何不喜这身份?”我来了兴致,重新端量起他来。他眉眼清澈,身体却不太好,我心下一动,竟觉得他与自己或许有些相似。

“我自幼失了母亲,宫里多少人瞧不起我。四殿下又如何?我不想在这宫里受人欺侮,宁愿不做这个四殿下。”他说得激动起来,掩住口鼻接连咳嗽几声。我轻轻抚着他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些。

原来他也是年幼丧母的可怜人,我霎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对着他又温和几分。

“罢了,不说了。”他自顾自地摇头,仔细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盘点心来。再抬起头看向我时,他眼里已归于平静,面上也恬淡平和,“公子劳累一天了,我托人去找了晟都最会做渊国点心的厨子,给公子解乏。”

我瞅着那盘四不像的糕点,实在不像是渊国的东西,可转念想到他费了这样大的力气,便佯装惊喜道:“呀,真是有心了,多谢你。”

他亦满心欢喜,将那盘点心推过来让我尝尝。

在他分外期待的注视下,我抬手拿了一块儿,正犹豫地递到嘴边,袖里突然滚出去一样东西。

定睛一瞧,是那枚金色小环。

伽牧眼疾手快地捡起来托在手心里,用袖子来回擦了擦,又递给我,“公子掉东西了。”

我伸手去取,他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这、这不是二哥的东西么?”

二哥……二王子伽萨?

我的目光亦落在那金环上。陡然,一个可怖的想法呈现在我脑海里。

第16章 针锋

难道这些天同我在一起的,并非什么万明统领,而是二王子伽萨?

我心下虽后怕,面上依旧装得浪静风恬,轻快道:“我在路上捡着了,没想到是二殿下的东西。”

“是,我不会认错的。”伽牧手里盘弄着金环,转到一面刻有夔龙纹的地方,递到我跟前来,“瞧,这上头刻的是夔龙纹。二哥从前兼任万明祭司一职,每逢大旱就要向夔龙求雨。他深以此为荣,最喜用这种纹饰。”

夔龙纹……原来是这样。

那个与我朝夕相处的万明统领,就是伽萨。他自然不是逾矩,他就是爱显摆。

我实在难以接受自己这些天受着杀父仇人的保护和关怀,甚至在他面前露出那般嗜欲难忍之态,忍不住想为他辩解:“那,宫中还有旁人用这样的纹饰么?”

伽牧摇头苦笑道:“二哥如今权倾朝野,谁敢与他用同样的纹样?从前或许有,现下可无人有这个胆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如今已不任祭司,却还依旧用着此物,也是……”

“他竟是这样专横霸道的人?”我追问道。

伽牧抿嘴犹豫片刻,委婉道:“公子以后见着二哥就知道了,抹额上绣夔龙纹的便是他。二哥善用心计,又武艺高强,当年与公子的母国一战,便是他斩杀了渊军统帅。军功傍身,心高气傲是难免的。不过也是,兴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治理好万明罢。”

当年一战,挂帅的是我父亲。当真是他,断了我父亲的命。

我闭了闭眼,那条黑锦抹额便浮现在眼前。

他骗我,他从不叫阿莱加。因他知道自己杀了我父亲,从而不敢以真名告知我,可又着实想要借我的身份将王位纳入囊中,这才编出一个假名来。哪怕是见我,他起初也是戴着黑狼面具的。

只是那时他脱下了黑狼面具,却没脱下他伪善的面孔。

那个会带我骑狼看星星、轻口薄舌撩拨挑逗我的人,胸中城府恐怕要比渊国的水还深。

他明面上假意与我交好,暗地里又让自己的猎隼来监视我的动向,那踏霜呢?恐怕也是他蓄意安排的罢。

我心绪愈加波荡起伏,不断想起拓骨人夜袭的那一晚。

那时我以为有白狼守在帐外,内里便是安全的。可伽萨既然懂得驭狼之术,自然也能遣开踏霜。那夜究竟有没有人在我神智不清时返回军帐、对我做尽了轻薄之事,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可那些旖旎的情景偏偏盘旋反复在我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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