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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上一卷白麻纸出了殿门。
那日伽莱说得清楚,若我肯坐实伽萨的罪名,他便承诺往后与我相敬如宾、不再刁难;若我有一丝半点的疏忽,不光保不住伽萨,就连我自己同渊国带来的人都要一道殉他。此刻我才明白,连卿所能争取到的,就是我在讼状书中搬弄文字的机会。
要说与我相敬如宾,我是不信的。伽莱如此厌恶我,怎会将眼中钉置之不顾?如此想来,我更愿意跟着伽萨赌一回。
看守地牢的金甲守卫细查过我的密令后慢吞吞让开身,露出一道狭窄破旧的铁门,叫我想起那只被囚于笼中的虎来。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那牢笼中关的不是伽萨献给万明王的虎,而是伽莱用以献祭王位的少主。
那时我在陋室中整日胡思乱想,忽地想起礼官说的话来。其实这少主的身份也不难猜,只是我乍入晟都,不明局势,才一直未能明白。现下想来,能为万明王镇压乱党的也只有伽萨一人。
是我将来的夫婿,还是我手下的亡魂,皆在他一言之间。
地牢中阴冷潮湿,豆大的水珠从腐蚀严重的壁中渗出来,四处都升腾着一股腥臭刺鼻的霉味。
我掩住口鼻,提着衣摆穿过逼仄甬道。锈迹斑驳的铁门层层打开,又在我身后重重合上,溅起一汪又一汪泥水。两侧的牢房中近乎没有活人,角落里堆满了森森白骨,胡乱地搭成了高塔。仅有的几个还算是“人”的血肉之物,撕心裂肺地扒在牢门上冲我吼叫,叫人触目惊心。
所谓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在最深处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我终于见到了伽萨。他比我想的要好得多,虽被玄铁锁链束在架上缚成了“大”字,起码还能看出人形。
有了先前那些惨状的铺垫,我现下只觉得他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了。
“二殿下。”我轻轻唤他。
伽萨垂着的头颅闻声动了动,随即扬起一张占满血污的脸。兴许是骨相生得好的缘故,他纵然伤痕遍布,倒是不狼狈,颇像刚从前线浴血奋战而归的年轻将领。相较之下,我竟有些像个替恶人办事的墙头草。
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一望过来,我的心就狠狠抽搐了两下。然而他只是沉默地望着我,未曾出一言。
这倒叫我有些心慌。
“伽莱叫我来审你。”我自顾自把白麻纸铺在案上,捏起一支狼毫。地牢的血腥气太重,就连洁白如绢的纸上都仿佛洇出一层血色。我低着头,不去看他的双眼,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这麻纸共三份,一份空白以供我书写,一份按死了伽萨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处以极刑,还有一份便是我这些天绞尽脑汁替他圆的谎。虽不能将他从这事完全摘出来,却也总不至于被关在这里。
“你今日这身月白的衣裳,没那件墨绿的好看。”
我下笔的腕一顿,皱眉看过去,正巧瞅见伽萨唇畔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我想怨他不知好歹,又见他周身是血,只好将笔又在砚上沾了一圈,“坦白从宽,别卖弄唇舌,生死可都在这一纸讼状上。”
“我早说过,我并无叛国之举。”伽萨敛起笑意,哑着嗓子,“你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罢。”
“你究竟为何要画那些画,又为何私下将这些东西交给长砚?”我悬笔纸上,抬眼打量他身上的伤。除了胯上一片薄布堪堪遮住的要害,其余暴露之处皆布满鞭伤,鲜血淋漓,想来是已经遭过一轮酷刑的。
伽莱额外许我用刑的特权,几番暗示我将伽萨打死在狱中,其情貌和太后要我祸害沈澜时一模一样。
原来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真心憎恨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那般如出一辙的。
“那些是万明矿藏的分布图。”伽萨正色道,“万明处在大漠中,除了晟都内有水域,其余诸城干旱无比,百姓几乎难以谋生。我想请渊国皇帝在渊国与万明之间设互市,准许两国商人往来,给万明百姓一条生路,难道也有错么?”
“至于你那位副官,他仕途通顺,有送亲之功在身,将来回渊京述职必会受到皇帝亲见。我请他带这些回去,再向皇帝进言互市之事,也算叛国通敌么?”
当然不算。
我提笔记下这些话,打算往讼状书里再添些东西。伽萨耐心地等我落笔,目光不时从墨迹上移至我身上。
末了,他又道:“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审我这些。”
“不错。”我将笔搁在砚台上,沉眸问道,“我父亲嘉王,是死在你手下的罢?”
闻言,他眼瞳一闪,我便知道这事与他脱不开干系。只消他说一个“是”字,我便会即刻将那份圆谎的讼状书烧毁在他面前。
然而他说——
“不是。”
第24章 旧事
我幽幽抬眸盯上他那双蛇瞳,阴暗湿冷的地牢里,那对眼睛闪烁得像两颗暗夜中的星辰。
“没有。”伽萨重复道,“我未曾杀他。”
我将双手交叉叠在腿上,缄口不言,只用目光努力地捕捉他眼角眉梢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他亦定睛凝注着我,再道:“当年伽莱挂帅,我随他出征,确实在战场上与你的父王对阵。”
“当时万明军队已决意后撤,奈何他率兵穷追不舍,意在一举歼灭我军。”
“可惜他误入流沙阵中,险些全军覆没,是我救他回营。”
我搁在膝上的手猝然握紧,又因伤口撕裂而猛地松开。一颗血珠从裂口中沁出来,滚落在浅蓝的锦衣上,仿佛洇开的血泪。
“你既缚他回营,难道还能放了他?”我心下冷笑。
“我以胜之不武为由,只卸了他的甲就放他归渊军大营,你去军营中……”伽萨忽地变了脸色,剑眉紧锁,似是在极力忍受什么痛苦,我站起身正要上前查看,却被他一声喝止住了,只好待在原地。
他垂着头,肩头肌肉痉挛搐缩,颈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凸显出来。锁着他双臂的铁链被揪得“窸窣”直响,鲜血从磨破的腕和崩裂的伤口中淌出来,在我眼前将他折磨成了个血人。
我蓦地想起外头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万明人善用蛊毒巫术,难保不会在审讯时对犯人用这种刑罚,听闻最厉害的蛊,不论人畜,一沾必亡。
我快步上前,只见他七窍出血,脖颈一颤便吐出一口黑血,正落在我脚边。
“伽萨,你……”我空举着双手,又不知该怎么办,犹豫半晌也只替他将凌乱的头发拨至耳后。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他额角一道小小的疤痕。
伽萨痛苦地吸气,腹部抽动着,血与汗珠混成一片滴下来,将他的伤口泡地发白生皱。他翕动嘴唇,似有意和我说话。我大着胆子上前,踮起脚将耳朵凑到他跟前。随后,他嘶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