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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城里修建了一座宅邸。
后来,危廷为先皇拼杀天下?,南征北战,四海为家,平定风波后,奉旨定居在了西陵城,带着?新婚不久的危夫人入住长平街的这一座宅邸。
危怀风是出生在这座岁月悠久的老宅里的。
那是一个酷暑的午后,危夫人忽然?很想念家乡的酸汤牛肉火锅,便趁着?危廷外出巡防,偷偷叫下?人在庖厨里烧火烹汤。
说是酸汤,然?而苗人嗜辣,那看似酸溜溜的红汤锅底里不知泡着?多少辣椒。危夫人派人把热腾腾、香喷喷的火锅放在后宅花园里,半锅下?肚后,危怀风便被折腾得一个劲往外冲了。
危夫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那一胎,本来是不大稳当?的,看诊的大夫一直说,生下?来的时候怕是会有些吃力。谁知那一天,半锅酸汤下?肚以后,不等?得信的危廷赶回来,危怀风便已大哭着?躺在襁褓里了。
危夫人看着?危廷铁青的脸,知道他?在忍耐着?怒气,躺在床上,故意夸赞说:“小臭崽子挺懂事?。”
危廷说:“被你辣的。”
“那是酸的。”危夫人看过来,争辩。
“辣的。”
“酸的。”
“……”
于?是那一天,危廷夫妇没有顾得上看刚落地的危怀风究竟模样如何?,光顾着?就酸汤的滋味是酸是辣,争执了一个下?午。
危怀风的模样像危廷,肤色则像危夫人,危廷哄睡危夫人后,走?去隔间,揭开襁褓,看见那一张蜜色的小肉脸时,无?声笑?了。
危家老宅很大,危廷夫妇居住在后宅里的颂园,园里有书斋,有阁楼,有花厅,甚至还有一块栽种着?松柏的练武场。五岁以前,危怀风与父母居住在这里,早晨起来,会看见危廷在松柏底下?练剑;晌午时,会看见危夫人绕着?花厅给郁郁葱葱的花草浇水;入夜后,一家三口坐在厅堂里,吃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危廷那边的菜品一律清淡素净,危夫人这里的则全是辛辣酸燥。危怀风不挑,便从母亲跟前一样样地吃到父亲跟前。
五岁以后,危怀风开蒙,搬离颂园,开始一个人居住在隔壁的映雪阁里。阁名?是危廷取的,取自“囊萤映雪”的典故,危廷希望危怀风能像孙康一样刻苦读书。
危怀风读书非常不错,可是很可惜的,并没有孙康一半刻苦的功夫。夫子每日卯时三刻来,从辰时讲课讲到午时,下?午则空出时间给危怀风做功课。危怀风压根不领这份情?,午觉一醒来便玩,等?玩够了,再赶在危廷下?值前溜回映雪阁,用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
这一天,危廷回来得比预想里略早,危怀风坐在案前,乖乖等?候危廷检查功课。危夫人也在,一看那纸上的墨迹,便微微皱了眉头。
危廷看完,不动声色问:“刚写的?”
“不是,”危怀风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午觉一醒来便写了。”
危廷不说话?。
危夫人板着?脸,勾勾手,示意危怀风过来。
危怀风走?过去,被危夫人按着?脑袋、压着?脸贴在功课上一阵摩擦,粘稠的墨迹糊了满脸。
“这是午觉一醒来便写的?你是猪崽子,一睡睡了一整个下?午?”
危怀风脑袋里“轰”一声,心知露馅了。
“刚写的?”危廷仪态威严,又问了一次。
危怀风顶着?一张大花脸,咽一口唾沫,瓮声说:“是。”
危夫人心里松一口气,偷瞥危廷一眼,便要说些什么,危廷已道:“写得不错,再写三百遍,睡前交给我。”
那一天,危怀风被罚在映雪阁里抄功课,整整一百多字的策论,一抄抄了三百遍。抄完以后,危怀风的手腕已僵得要断掉,捧着?一大摞功课交到危廷手里时,手指头都是抖的。
危廷接过来,没有看,放在一旁后,问:“可知为何?罚你?”
“知道。”危怀风乖乖答,“孩儿不该欺瞒父亲母亲。”
“还有呢?”
“还有……”危怀风想起被危夫人按在功课上一顿揉搓的情?形,尴尬道,“孩儿太蠢了。”
危廷道:“可怕的不是蠢,而是自作聪明。”
危怀风微愣。
灯火里,危廷脸庞静默依旧,然?而眼底却有烛火映照出来的温柔,他?牵过危怀风的手,走?去盆架前,亲手给他?洗去手指和脸颊上的墨迹。危怀风歪着?头,感?受着?来自于?父亲指腹间粗粝又温柔的擦拭,忍不住撒娇:“阿爹,下?次能不能不要再罚三百遍,太多啦。”
“不能。”
“抄完以后我的手会痛。”
“嗯。”
“阿爹……”
“洗完了。”
危廷松开危怀风,危怀风凑近铜镜看,皱眉头:“没洗干净……”
“差不多的。”
危怀风盯着?脸颊上残留的淡黑色墨迹,听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扭头道:“阿爹你是不是又笑?话?我黑?你再这样,我会告诉阿娘的!”
危廷笑?,危怀风看着?烛光里肤色似玉的危廷,鼻孔里哼一声,怏怏不乐地走?了。
那天以后,危怀风不再拖欠功课,每日午休起来,会先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再去映雪阁外撒欢。
危家很大,处处是有待开掘的秘密基地,可以极大地满足一个男孩的探险心。危怀风从后宅玩到前院,不到八岁,便已熟悉家里的每一处旮旯。
譬如,颂园外的假山底下?住着?一大窝蚂蚁,下?雨前,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列成一长排,埋头搬运它们的家当?;东南角那个废置的跨院里,人影鲜至,屋檐底下?筑着?好几个鸟巢,廊前的荒草丛里,还常常躺着?一只晒太阳的狸花猫;危怀风在后院的大槐树底下?凿了个狗洞,为了方?便偷溜出去玩耍,有一次爬回家时,迎头撞上一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自家里的野狗,被追着?在墙外绕着?整座危府跑了三大圈,回家后,又被危廷罚抄家训抄了三百遍……
待把每一处“荒野”都开拓完后,八岁的危怀风终于?在这座偌大的宅邸里觉出孤独来,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向危夫人说道:“阿娘,你能给我生一个弟弟吗?”
“你要弟弟做什么?”危夫人正在花厅里浇花。
“玩啊。”
“妹妹不行?”
“你生的妹妹是黑的,不好看。”
“?”危夫人放下?花洒,看过来,“你皮痒?”
危怀风抿唇道:“那,黑的也可以,你生一个吧。”
危夫人冷笑?一声,转回头,不再说话?。
危怀风走?过来,挨着?花厅的柱子,看见午后的阳光瀑布一样照射在危夫人和她身前的花丛上,水从花洒里喷溅出